兩人都知道,趙梅就站在那觀察他們的反應,這時候隻能保持淡定,以不變應萬變,否則行差踏錯的就危險了。
房門從身後關閉,趙梅用盤子端著兩杯茶,一張臉冷漠異常,臉上的胎記顏色似乎更深了,紅得要滴出血來。
雙方各自沉默,最終還是她先開了口。
她幽幽問道:“二位,是對我房間裡的藏品很感興趣?”
根據賀星梨從事密室多年的經驗,一般這種時刻,千萬不要被嚇得失去理智,胡言亂語、倉皇逃跑或者試圖求饒都是很愚蠢的行為,除了激怒npc加快出局進程,沒有任何益處。
隻要npc沒直接開始追逐,那就說明存在互動環節,一切都還有轉機,就看玩家怎麼操作了。
賀星梨那一瞬間心念電轉,麵上卻平靜得很,她慢吞吞迎上前去,客氣接過了趙梅手中的茶水。
她緩聲道:“啊,還好,主要覺得趙姑娘是個很有勇氣和想法的人。”
趙梅若有所思一歪頭:“怎麼說呢?”
“對於傷害過自己的歹人,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話是這樣講,其實賀星梨也是猜的,反正密室裡的俗套背景故事太多了,負心漢不少,背刺朋友的女性也有——能讓趙梅痛恨到把臉都劃了稀巴爛的程度,可想而知必有舊怨。
趙梅的眼神瞟向衣櫃錯開的縫隙,半晌,複又轉回到賀星梨臉上。
她忽然唇角上揚,意味難明地笑了:“好啊,終於找到了一個理解我的人,你是也經曆過什麼嗎?”
共情,共情是交流的第一要義。
賀星梨的演技說來就來,她一抿嘴角,眼眶慢慢變紅,一副委屈又硬撐的模樣。
“還好,隻是被心愛之人狠狠背叛過而已,他說著山盟海誓,轉頭就愛上了彆人,說厭煩了我,說我不配,說我浪費了七年的青春不值一提——我想殺他卻沒辦法殺他,我本質是個懦弱的人,所以我才佩服你。”
“……”
正被自稱懦弱的前女友控訴著,扮演著山盟海誓卻背叛愛人的渣男角色的姚蒼,低頭默不作聲繡牡丹,隻當自己是一架沒有聽覺的縫紉機。
趙梅那雙猶如一潭死水的眼睛,此時微妙的現出了幾分光亮,她仿佛為此而興奮起來,壓低嗓音告訴賀星梨。
“你遲早會下定決心的,把阻擋你追求幸福的女人殺掉,再把那個男人永遠的鎖在你身邊——你看,我不就成功了嗎?這世上哪有做不到的事。”
無語,這是什麼理論?得不到的愛就不屬於自己,何必搭上自己的一生去勉強,讓他們滾蛋就好了。
這種做法自然不符合賀星梨的愛情觀和人生觀,但為了任務逢場作戲,她隻能順勢接茬問下去。
“所以,衣櫃裡的那個女人,就是阻擋你追求幸福的女人嗎?”
“是,她仗著自己長得漂亮,搶走了我的生哥,毀了我的嫁衣,生哥明明承諾過這輩子都會對我好的,可見天底下的男人都隻愛色相,沒人在乎靈魂。”
“所以……”
趙梅切齒微笑:“所以?所以我殺了她,劃爛了她引以為傲的那張臉;我也殺了生哥,他不是在意容貌嗎?那我就用烙鐵燒焦他的臉——我們是在湖邊認識的,從水開始,從水結束,我把他倒吊在水裡淹死,也算有始有終。”
她越說越忘情,五官愈發顯得凶狠猙獰,看得人心底生寒。
這次賀星梨徹底確定,昨晚在走廊外麵以頭磕地的瓜皮帽男鬼,就是趙梅口中的生哥。她記得當時男鬼的麵中被燙得焦黑且皮開肉綻,而且因為是被倒吊淹死的,所以死後才會倒立著跳躍前行。
這可真是太邪門了。
她試探著又多問了一句:“那麼……生哥都死了,你今晚要嫁的是?”
“就是生哥啊。”趙梅陰森森地笑了起來,“我說過的,會把他永遠綁在我身邊,他死了也要來娶我,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隻能娶我。”
隻聽過兩個死人結冥婚,沒聽過新郎死了還得來接新娘,這是怎麼個接法?要知道,死掉的新郎昨晚還在彆人家的住處瞎蹦躂呢。
賀星梨合理懷疑,規則要求必須一男一女同住,就是為了防生哥的,以免這鬼死後腦筋不聰明,看見女玩家單獨住,直接把對方當成自己新娘給接走。
當然這時候琢磨這些都沒什麼用,甭管生哥怎麼接親,反正嫁衣肯定是要幫趙梅繡好的,任務重要,不必摻和人家愛恨糾葛的私事。
她瞥了一眼姚蒼繡花的進度,轉而看似真誠、實則敷衍地點頭回答:“沒錯,祝福你,這樣你和生哥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他再也彆想逃開你身邊,也再沒有什麼野花野草能有本事搶走他。”
這話說得正戳趙梅心坎,趙梅的笑容加深,看上去有種喜不自勝的扭曲感。
她將賀星梨的手握在自己冰冷的掌心,連續拍了拍:“沒錯,你真是我的知己。”
“……這是我的榮幸。”
“既然我們這麼有緣,你又替我縫好了嫁衣,那麼作為謝禮,我就送你一樣東西吧。”
趙梅說完,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衣櫃,在麵對腐屍的那一刻,她突然伸出手去,硬生生用指甲摳開了屍體的前胸,隨著一陣血肉摩擦的鈍響,她竟從裡麵掏出了一柄藏銀色刀柄雕花的匕首。
那柄匕首,比普通匕首稍顯細長且更加鋒利,刀柄黏連著屍體的汙血和碎肉,可刀身卻半點沒被汙染,仍在油燈下折射出攝人的寒光。
把殺人凶器直接插.進屍體裡,得多變態才能想出這辦法。
眼見著趙梅把刀遞給自己,賀星梨迅速做了一下心理建設,微笑著伸手接過:“謝謝。”
刀柄觸感滑膩,她悄悄在衣角上擦了擦,餘光瞥見姚蒼,發現他也正在往這邊偷看。
如果說縫補嫁衣是來這裡的主線任務,那麼發現屍體,還原趙家姑娘的故事並得到對方贈刀,應該就是可以中途開啟的支線任務。
她輕聲詢問趙梅:“這刀……貌似是把好刀,給我會不會太破費了?”
趙梅笑了:“確實是好刀,這刀是我太爺爺當年從亂墳崗挖回來的,殺人殺鬼都很稱手——你留著,將來有機會去把那個背叛你的男人殺了,記得把他心臟挖走,剪一縷自己的頭發放進去,這樣他死後就隻會記得娶你這件事了。”
“……”
你太爺爺怎麼還乾挖墳的缺德事兒呢?
再說了,誰稀罕一個死鬼記得娶自己?是有病嗎?
賀星梨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同時聽到旁邊的姚蒼乾咳了一聲。
這小子代入感極強,估計是想到什麼不該想的血腥畫麵了。
她頓了頓,轉而義正辭嚴回答:“沒問題趙姑娘,我記住了。”
……
接下來,是賀星梨喝著涼茶水,繼續和姚蒼一起繡那該死的牡丹的時間。
趙梅作為一名變態的監工,大約是剛才和賀星梨聊得不錯,中途還大發善心管了飯,端來了不知從哪順的烤雞。
儘管這隻雞黑乎乎的都烤糊了,但有得吃總比沒得吃要好,反正兩人都快被滿屋子腐屍的腥臭味給聞麻木了,吃不出什麼味道,嚼一嚼就強吞下去,全為了填肚子。
一件嫁衣,從中午繡到傍晚,光線那麼暗,繡得眼睛都快瞎了,總算勉強趕工完成,雖說距離完美還差得遠,但至少能看出來是牡丹花,這就不容易了。
很難想象,如果這是當年高中的勞技課,按照個人完成度來評分,姚蒼能得個七八十,賀星梨頂多三十,死活都不可能及得了格。
趙梅撫摸著嫁衣,臉上洋溢著得償所願的狂喜,而後她以最快速度套上嫁衣,將床邊那根褪了色的金色簪子往頭頂一插,快步就要朝門外走去。
彼時賀星梨正站在門口,仰頭望著詭異的天色。
原本是傍晚,隔著濃霧也能窺見一絲日落的光亮,這會兒工夫的天幕居然像被某種無形力量覆蓋了一樣,夜晚瞬間到臨,等她回過神來,視線內霧氣漸散,泛紅的月亮已經懸於當空。
遠方嗩呐聲響,聽上去,接親的隊伍好像要來了。
那首歌謠的第一句,閃電般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天蒼蒼,心慌慌,醜兒新娘怕月亮】
這是規則,她早就有所猜測,這是需要遵守的規則。
不能讓趙梅照見月亮,那麼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蒙住趙梅的眼睛。
……對了,蓋頭,新娘子不都需要蒙上蓋頭才能出嫁的嗎?
賀星梨猛一轉身:“姚蒼!”
姚蒼極其迅速地領會了她的意思,立刻伸手攔住趙梅:“等一等。”
趙梅腳步急刹,表□□怒:“你想乾什麼,故意耽誤我的吉時嗎?”
賀星梨在她發怒的前一秒及時接口:“不不,趙姑娘,我們是想提醒你,新娘子需要蒙上蓋頭出嫁才吉利。”
“……蓋頭?”趙梅想了一想,“噢,差點忘了,我是也準備了蓋頭呢。”
結果還沒等賀星梨鬆一口氣,就聽到趙梅突然又神經質地笑了,她轉身從床上的枕頭裡,抽出了一塊方方正正的白布。
她盯著兩人,放柔了嗓音問:“可惜我準備的蓋頭不是紅色的,你們能想法子儘快替我染紅嗎?”
“我的意思是,用血染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