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她和宋天恒選了白色。
椅子的機關全部彈開,被禁錮的玩家恢複自由,賀星梨一眼看見姚蒼站在那,他急著迎上來,低聲和她確認。
“血是你自己咬的對吧?不是中毒之類的?”
她頓感好氣又好笑:“對啊,我以為你懂了,結果你是蒙的?”
“我是懂了,但我害怕萬一。”
“沒有萬一,受限於規則,我隻能想出這個辦法。”
一旦他看到她嘴角流血,第一反應就是去選紅色,這樣就能最大幾率保證他不出錯。
賀星梨舔了舔嘴唇,後知後覺感到疼痛,她瞥了一眼趙靜思和於桃,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幸虧你們也選了紅色。”
趙靜思略顯意外:“原來是要選紅色,我還以為是隊友必須和自己選的一樣。”
所以剛才她才會引導於桃也選紅色,她和於桃早先就約定過,進入遊戲必穿有鞋帶的靴子,如果遇到有一選一考驗默契的環節,左腳鞋帶鬆開代表第一選項,右腳鞋帶鬆開代表第一選項——以npc陳述的選項順序為準。
於桃剛才胸有成竹選紅色,正是因為看見趙靜思在落座之前,就把自己左腳鞋帶給踩開了。
四人耳語的工夫,周妍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不妙,她臉色微變,沉聲詢問。
“那麼,選白色壽衣……有什麼說法?”
也不知是不是臉上卡粉的原因,楊老板微笑時,眼角的皺紋細密,嗓音也顯得更詭異了。
它說:“第一位客人選擇了紅色,隻要和她選擇不一致,就要留下一個人陪我。”
“……怎麼陪你?”
“陪我麼……燒成木偶,永遠釘在棺材裡咯。”
此言一出,無異於給宋天恒本就脆弱的神經再壓上一根致命稻草,他破口大罵:“什麼破規則,她選擇紅色我們就都必須選紅色?她萬一想害死我們呢?!”
楊老板並不理睬他,隻是繼續笑著看賀星梨:“是選男人,還是選女人陪我呢?”
言外之意,是殺宋天恒,還是殺周妍。
現在,它惡毒將這把無形的刀,遞到了賀星梨手裡。
在遊戲裡總要死人的,不需要有任何多餘的心理負擔,更不必因此給自己背上道德枷鎖。
賀星梨明白這個道理,但不代表她不會覺得惡心。
不是她的責任,為什麼卻要由她做這非人道的決定?
姚蒼大致了解她在想什麼,他對此倒是不很在乎,當即低聲表示。
“我來選吧,一切責任在我。”
結果卻是,兩人什麼也沒來得及說。
已經有人搶先替他們做出了決定。
“……呃!”
宋天恒本來是以警戒姿勢麵對著楊老板的,因為怕對方搞突然襲擊,這倒也沒錯,但錯就錯在,他將自己後背暴露給了周妍。
後心傳來冰涼觸感,疼痛蔓延得稍顯遲緩,他呆愣半晌,低頭看見自己心臟部位探出了一截閃著寒光的利刃,鮮血正一滴一滴往腳邊滴落。
那血的顏色,和哥哥的血一模一樣。
哥哥死去時,一定也很痛,那種痛要是施加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撐不過半分鐘。
很奇怪,慣常無能狂怒的一個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似乎並不想糾纏是誰對自己動的手,反而隻想起了哥哥。
太好了,這一刀挺準。
他在倒下去時,甚至覺得慶幸,就好像那些緊張、恐懼、發瘋、崩潰的情緒全部遠去,此時此刻總算得到了解脫。
哥哥,以前我不願意承認,其實他們說得對,我是廢物,沒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的。
我原本還在害怕,要怎麼不辜負你的期望,再努力多活一段時間,不過這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我還不如早點去找你。
“哥,你看……你可彆怪我……”
他將右手手腕護在心口,頭一歪閉上了眼睛,神情比任何時候都更平靜。
兄弟倆的手腕處有著一模一樣的刺青圖案,宋天舒在左手,他在右手。
他去見哥哥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在場所有人都震驚到噤聲,他們萬沒想到周妍就這麼出手了,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像是早已做好了準備。
周妍利落拔刀,慢條斯理將刀刃血跡在褲腿上擦乾淨——她的外套很厚,那把刀一直藏在貼身口袋裡,誰也沒發現過。
她垂眸注視著宋天恒的屍體,隨即又看向楊老板:“隻要有一個人陪你就行了對吧?那讓他留下來,是燒了還是釘在棺材裡,隨你的便。”
“……各位稍等。”
楊老板對她笑了一下,它俯身抓起宋天恒的一隻腳,一路把屍體拖去了後院。
氣氛一時沉悶得窒息,誰都沒有先開口。
“話說,你們該不會覺得我冷血無情吧?”最終是由周妍主動挑起話題,撕下那副溫柔膽怯的麵具,她的氣場莫名就變得從容了許多,“其實大家早有答案了不是嗎?宋天恒本來就沒勇氣活著,勉強活著也隻能拖團隊後腿,而我活著,至少聽話有執行力,能幫上你們的忙。”
“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做惡人,不想輕易背上決定他人生死的惡名,那我就親自動手,正好我也不喜歡讓命運掌握在彆人手裡,咱們兩全其美。”
她說的是對的,這一點大家都無法否認。
賀星梨沉默許久,終是以試探的口吻詢問:“周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要求證,你可以選擇回答或者不回答。”
“好,你問。”
“那位吳政先生的死,是否和你有關?”
她這麼一問,旁邊的趙靜思和於桃,看起來更是驚上加驚。
這也很正常,因為那天早晨隻有她算是正式進入了吳政和周妍的房間,也隻有她近距離接觸過了吳政的屍體。
吳政的屍體被倀鬼撕咬得麵目全非,但偏偏後心有一處完整的傷口,似乎是用某種利器直接刺穿的。
她懷疑過吳政是先被殺死,然後才被倀鬼吃掉的,但鑒於當時的周妍並沒有什麼異常表現,她也就一直沒提這件事。
現在倒是有機會了解一下了。
“賀小姐真的很聰明。”周妍完全沒打算隱瞞,她非常坦然地承認了,“對,吳先生是我殺的。”
賀星梨沒說話,於桃忍不住責備了一句:“我記得吳先生對你不錯,又和你一起做過任務,你怎麼就能想到殺他?”
“不到萬不得已,我也沒想過要殺隊友。”周妍說,“但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那晚倀鬼明擺著就是要吃掉一個人,我倆都沒把握戰勝它,我隻能選擇最穩妥的辦法,先保住自己的命——畢竟吳先生足夠成為倀鬼的食物,倀鬼果然也沒再注意到我。”
“那你這把殺他的刀……”
“和賀小姐那把刀一樣,是支線任務的獎勵,支線任務是我自己發現並完成的,獎勵理應歸我所有;而且主線任務失敗,吳先生要付很大責任,我沒有怪他並願意共同承擔後果,已經做得夠好了。”
吳政很信任她,真當她是個膽小愛哭的姑娘,雖然自己能力和經驗都有限,卻也在努力試圖保護她。
她知道這些,所以她無法忘記那一晚,當自己背後捅刀時,吳政轉頭看向自己難以置信的眼神。
愧疚麼?多少是有點愧疚的。
但要說自私,能在這遊戲裡活得久的玩家,誰能不自私?誰又甘心放棄生存的機會,犧牲自己去拯救彆人?
她自知智力和體力都不算佼佼者,想活得更久,就隻能靠這一點點果決的狠心,在侵犯少數人利益、維護多數人利益,不惹眾怒的前提下,踩著屍體走更遠。
毋庸置疑,這也是一項生存之道。
於桃歎氣:“行吧,仁慈的人本來就不適合這遊戲,我也沒資格評價你——我純粹是擔心你殺隊友成慣性,彆突然背刺我們。”
“團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要你們不丟下我,我不會背刺的。”周妍很直率地表態,“退一萬步講,真到了必須背刺的時候,你們四人的聯盟也遲早被拆散,那時難道還缺我一個嗎?”
“唉,你這口才,不打辯論可惜了。”
……
五人說話間,見楊老板已經折返回來,楊老板心滿意足用帕子擦著手,它一雙黑多白少的眼睛來回端詳,最後依然停留在了賀星梨臉上。
“對了,幾位客人還沒告訴我,你們這次來,是打算為去世的親人置辦點什麼東西。”
事已至此,考驗都通過了,也該切入正題。
於是賀星梨開門見山:“他委托我們,要來向楊老板你取一件鈴鐺。”
“……鈴鐺?”
“對,能搖響的鈴鐺。”
楊老板的表情詭異地變了一變,它將兩手揣進壽衣的袖子裡,嘿嘿冷笑。
“知道我那件祖傳引魂鈴的村裡人可不多,你們挺識貨。”
“如果您方便的話,能否把這件祖傳之物借我們一晚?”
它緩緩搖頭:“不是不能借,但我隻給有緣人,擅自取用必遭反噬。”
“怎麼才算有緣人?”
“一炷香的時間,如果靈魂沒被我的鈴鐺拘走,那就是有緣人。”
……艸,真神神叨叨的,不如直接攮它一刀自己找吧。
以上是賀星梨當前的心理活動,不過吐槽歸吐槽,她也清楚這條是規則,不能違反規則跟npc硬來。
所以她繼續裝作有耐心的樣子:“您看誰比較像您的有緣人?”
“我看你就很像。”
“……”
得,今天這成精紙人算是跟她杠上了。
察覺到身後姚蒼一把攥住自己的手,她不動聲色掙開,順便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冷靜。
她爽快答應:“行,那就看看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楊老板又問:“是在這裡試一試,還是去後院試一試?”
“有什麼區彆嗎?”
它唇角揚起的弧度,似是彆有深意:“在這裡試,或許會更加熱鬨。”
這話模棱兩可,於桃看起來不太放心,友情建議:“要不就在這試吧?在這我們守著你,有什麼意外狀況,至少能群策群力。”
趙靜思略一頷首:“我也是這個意思。”
賀星梨想了想,決定留在原地確實更穩妥一點,於是采納了建議。
“就在這試。”
“好,那我去把引魂鈴取來。”
楊老板前腳一走,周妍想跟過去偷看,誰知那扇通往後院的門鎖得死死的,輕輕一碰就如遭電擊,她趕緊後退。
“賀小姐,你真的能行嗎?”
賀星梨淡聲道:“就算我說不行,大家誰保證自己能行?總得有人試,它選了我,那就我來。”
於桃跟趙靜思討論:“測試靈魂會不會被拘走,這要怎麼試?和哪方麵的考驗有關?”
“意誌力吧。”趙靜思合理猜測,“測試一個人靈魂是否堅定,諸如此類。”
於桃又問賀星梨:“你意誌堅定嗎?”
賀星梨自己也納悶:“意誌……應該算堅定吧?”
“算。”
說這個字的是姚蒼,他迎視著三人一瞬間投來的眼神,不緊不慢又重複了一遍。
“你的意誌力很堅定。”
“……謝謝你的誇獎。”
賀星梨正琢磨著這話到底算誇自己還是罵自己,回頭見楊老板已經把引魂鈴拿來了。
那是一根連接著木柄的黃銅色鈴鐺,鈴鐺周身刻滿了不明符文,輕輕一晃就鈴音清脆,隻是不免聽得人頭腦陣陣發暈。
它將引魂鈴交到賀星梨手裡,示意賀星梨臨桌落座,在她耳邊低聲教學。
“現在按我說的去做,拇指食指與中指捏在頂部,晃一下……晃兩下……晃三下……再快速連續地搖晃……好不要停……不要停……跟我默念,‘紅燭白燭,陰陽兩合,拘魂遣魄,亡魂引路’……”
鈴音回繞,賀星梨隻覺困意襲來,眼皮驟沉,但也隻是頃刻之間而已,待視線再度恢複清明,紙錢鋪還是剛才的紙錢鋪,但於桃、趙靜思和周妍三人都不見了,楊老板也消失了,隻有姚蒼依然站在自己身邊。
她霍然起身:“人呢?”
姚蒼也被嚇了一跳,本能扶住她:“什麼人?”
“於桃她們仨啊,剛才不是跟咱一起在這的嗎?”
“她們不是跟npc去做另一樁任務了?”姚蒼看起來比她更詫異,“而且也不是三個人,不是四個人嗎?”
“……宋天恒死了,怎麼會還有四個人?”
“宋天恒什麼時候死的?就算你認定了他是廢柴遲早會死,至少他現在還活著。”
亂套了,全亂套了。
賀星梨看了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拿著的引魂鈴也已經不翼而飛。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以你的意思是,楊老板帶著於桃他們去做支線任務了,讓咱倆在這等著?”
“是,而且還是你主動要求留下來的,我猜你是想找找重要線索。”姚蒼歎了口氣,“可你在這閉目養神了半天,又突然來了這麼一下子,我有點不明白你了。”
“不可能的,我們明明是集體來這取引魂鈴的,宋天恒還被周妍殺了。”賀星梨朝後院一指,“屍體就被楊老板放在後院,這扇門它……”
話聲戛然而止,因為她發現,通往後院那扇鎖死的門,不知何時已經錯開了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