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崔冶還擒著孟昔昭的手腕。
“你跑什麼?”
孟昔昭十分著急的指向院外:“我大哥他——”
突然,他頓了頓。
是啊,他跑什麼?
都怪這些日子孟昔昂盯他盯的太過分,現在他已經快取代孟昔昭高中時那位禿頂年級組長的位置,成為孟昔昭第一怕的人了。
孟昔昭就是這樣,他敢逃課、敢抄作業,但就是不敢當著麵跟那位年級組長耍橫,畢竟人家也是一心為學生嘛,最基本的好歹他還是懂的。
眨眨眼,孟昔昭僵硬的身子放鬆了下來,這一放鬆,他就低下頭,看向自己被攥住的部位。
崔冶同他一樣,垂眸看了一眼,然後輕輕鬆開手指,隻放開了他,手卻還在他腕子邊緣上圈著,也就鬆開了一指寬的距離。
孟昔昭感覺這樣子怪怪的,卻一時分析不出來哪裡怪,他隻好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然後沒話找話的說:“你手好涼。”
崔冶也收回了自己的手,不動聲色的藏在袖子裡,他抬起眼,對孟昔昭如常的笑了笑:“二郎的手卻很暖。”
孟昔昭有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手腕,“男人嘛,火氣旺盛。”
說完了,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對,趕緊抬頭補了一句:“我是那類火氣流於表麵的,像殿下這樣的,就是將火氣收斂於內心,如此從容不迫,我就是羨慕,也羨慕不來。”
崔冶聽著他的話,又笑了一下。
他發現,孟昔昭隻在求他辦事、還有想要討好他的時候,才叫他殿下。
對於孟昔昭的話,崔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是看了一眼院外:“你大哥還在外麵。”
孟昔昭這才想起被他忘乾淨的大哥,愣了一下,趕緊朝崔冶拱手:“那我先去把他打發走……殿下,對不住。”
說完,他急急忙忙走向外麵。
崔冶看著他離開,然後轉身回到屋子裡。
*
孟昔昭出來的時候,孟昔昂正站在院門外的不遠處。
金珠說孟昔昭在裡麵會友,勸孟昔昂先離開,孟昔昂卻伸胳膊揮開她,表示自己死也不走。
他用狐疑又警惕的眼神看著張侍衛,而張侍衛虎視眈眈的站在院門口,也同樣看著他。
張侍衛心裡還在想,這孟家的人是不是都有點毛病,怎麼一個個的,都跟他們殿下過不去!
院門被推開,張侍衛回頭看,發現是孟昔昭,他抿了抿唇,老大不情願,但還是讓開位置,讓他走了出來,然後順便往後一靠,自己走進了院子,同時一伸手,拽著院門,砰的就給關上了。
剛張開嘴想說話,聽見這個動靜,孟昔昭一回頭:“……”
行叭。
孟昔昂快步上前,他嚴肅的問:“二郎,這裡麵的人是誰?”
孟昔昭眼珠轉向金珠,後者站在孟昔昂身後,瘋狂搖頭。
“……是我的一個朋友,得
了風寒,就在這裡一邊修行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邊養病。”
他說崔冶得了風寒,本意是想讓孟昔昂聽了就知難而退,彆想著進去看看了,然而孟昔昂的注意力全在另一個地方。
他得了風寒你都要來看他,你就不怕傳染嗎?!
再進一步就是,你們倆到底什麼關係?!
這也不能怪孟昔昂多想,畢竟他弟弟的花癡病是出了名的,最近幾個月一直沒有動靜,連唯一的緋聞都是為了陛下才鬨出來的,孟昔昂其實一直在等,他覺得他弟弟絕對維持不了多久,早晚有一天要現出原形。
現在好像是現了。
但怎麼現的這麼……這麼……
這麼讓他渾身冒冷汗呢!
孟昔昂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院門,眼前再次出現了那隻修長有力、呈現出不健康白色的大手。
孟昔昂一臉恍惚,真的好大啊……
孟昔昭就這麼看著孟昔昂的表情越來越空白,仿佛馬上就要表演一個靈魂出竅,孟昔昭一臉納悶,他伸手晃了晃孟昔昂的眼睛:“大哥?大哥??你怎麼了,你也得風寒了?”
孟昔昂一個激靈回過神,他怒視孟昔昭,張口就要說什麼,然而想起來這是佛門重地,而且現在也是大白天,光天化日的,同時還是在這戶人家的門口……
孟昔昂瞬間閉上嘴,露出了一個仿佛被噎著的表情,然而須臾之後,他又怒起來:“跟我回去!阿娘找你半天了,明遠大師父忙得很,人家可不會等你!”
孟昔昭本來都要跟著下去了,一聽這個,他突然停下:“明遠大師父是誰,不是上香麼,怎麼還冒出個大師父來?”
孟昔昂現在已經把孟夫人所說的“不要告訴二郎我在明遠大師父這裡”忘乾淨了,他脫口回答:“還能是誰,就是那個在你小時候給你下批命的大師父啊,三年前你不是還見過他嗎,隔幾年阿娘就要帶你來見他一次,但那大師父十分頑固,就是不願意說點好聽的……”
孟昔昭:“…………”
就說麼,好好的,他娘上香為什麼還要帶上他。
敢情是想帶他來算命!
不不不,絕對不可以。他不知道這大師父到底是坑蒙拐騙的好手,還是真的有幾分本事,如果是前者,他才不去給他貢獻被騙基金,如果是後者,那他就更不能過去了!
萬一被他看出來自己是借屍還魂,那還了得!
孟昔昭麵無表情的看著孟昔昂,一瞬之後,他用力錘掌心,滿臉都寫著苦惱和痛惜幾個字:“大哥,不是我不想過去,實在是我這邊走不開啊,你不知道,我朋友家境不好,此次風寒又來得猛烈,這樣,我留在這,照顧他一段時間,等大夫來過,我再離開。你回去以後,跟阿娘和大師父說,等日後我有空了,一定親自過來給大師父賠罪,啊,就這麼說,好了,你快回去吧。”
孟昔昭推著孟昔昂的肩膀,把他推得走了七八步,然後自己迅速回身,跑回了那個院子,裡麵的院門竟然沒鎖,孟昔昭一推就開了,他竄
進去,然後又是砰的一下,把院門緊緊關上。
孟昔昂:“…………”
他氣的想上去砸門,然而他遺傳父親更多,並沒有繼承母親那說動手就動手的魄力,再說了,他是個標準的文人,並不是那等武德充沛的文人。
扭過頭,他看著金珠,順便生氣的指著院門:“他、他他……”
金珠沉默一瞬,又福了福身子:“大公子息怒,郎君喜歡助人為樂,您是知道的,還請大公子回去以後跟夫人好好解釋,彆讓夫人生郎君的氣。”
說完,她螃蟹一樣的左移兩步,“大公子見諒,郎君從未照顧過病人,這等事,還是由奴婢來做比較好……”
說完,她也快步上了台階,還不等推門,一隻胳膊從裡麵伸出來,直接把她拽了進去,孟昔昂看的分明,那衣袖的材質和顏色,都跟他今日穿的一樣,製造商正是他們親愛的阿娘。
孟昔昂:“……”
在門外沒頭蒼蠅一樣的亂轉了一圈,最後,他仰頭看看關閉的院門,沉默的看了一會兒,還是轉身離開了。
金珠一直在門口盯著,見孟昔昂走了,她回來稟報:“郎君,大公子已經離開了。”
孟昔昭聽見,鬆了口氣:“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金珠是站在院子裡說話的,說完了,聽到孟昔昭的回答,她也沒進去,而是繼續在院子裡待著,張侍衛則抱著一把長約一尺多一點的手刀,一臉不順眼的看著她。
然而有什麼主人就有什麼丫鬟,金珠瞥他一眼,做足了卑微膽小的模樣,但就是不從正屋的門外走開,就繼續在這守著,時不時的,還對他露出一個“您真威猛”的真誠微笑。
張侍衛:“……”
屋裡,孟昔昭坐在桌邊,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
崔冶坐在他對麵,看著沒什麼精神和氣力的樣子。
要知道崔冶這個人是非常能忍的,輕易不流露自己真正的情緒,如果他能表現出來一分,那就說明他正在承受十分。
孟昔昭倒完了茶,摸摸杯沿,感覺有些燙:“你不回去躺著嗎?”
崔冶:“無妨,我想坐在這裡陪二郎。”
孟昔昭:“……”
三個月過去,他已經從臭名昭著的紈絝,進化成了臭名昭著的官員,但崔冶還是一點沒變,還是那麼黏黏糊糊。
手一直摩挲著杯沿,感到溫度降低了一些,可以入口了,他把茶推到了崔冶麵前,“你這樣,我會覺得我是來搗亂的,弄得你都沒法休息了。”
崔冶伸手,緩緩覆在那茶盞上,感受著蒸騰的熱氣,他笑了笑:“沒關係。”
孟昔昭麵露疑惑。
崔冶說道:“或坐或躺,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彆。”
孟昔昭看看他。
然後低下頭,沒說任何話。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他不能暴露自己知道崔冶中毒的事情,也不能去問崔冶究竟怎麼回事,他們還沒那麼熟
。
崔冶身上一堆秘密,是即使看了書的孟昔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都隻能停留在一知半解狀態的程度;孟昔昭的身上也有一堆秘密,是崔冶決計猜不到的那種大秘密,即使猜到了,恐怕他也不敢相信。
自從發現自己穿到古代,孟昔昭就自動放棄找個知心愛人和生死之交這種事情了,觀念不同,怎麼睡覺;眼界不一,怎麼掏心。
他陷入了沉默,卻不知道,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回應,而且回應的更大聲。
崔冶看著他腦袋上的白玉冠,冠隨人動,人心浮氣躁,那潔白無瑕的小冠也一點一點,看著不太老實。
孟昔昭有的顧慮,崔冶也有,隻是看著孟昔昭這個知情知趣的模樣,他又覺得心裡不太好受。
他不知道為何世人對孟昔昭有那麼大的誤解,他隻知道自己認識的孟二郎絕不是那等愚笨汙濁之輩,恰恰相反,他活得很通透,或許就因為太通透了,才總是殫精竭慮,難以表露自己的真性情。
一段時間過後,安靜的室內突然響起崔冶的詢問:“上次在宮中,我對你置若罔聞,你可生氣了?”
孟昔昭抬頭,有點茫然。
這都過去快一個月了,怎麼還提這件事?
眨眨眼,孟昔昭當然是搖頭否認:“哪裡的話,我怎麼會生殿下的氣。”
崔冶聽了,卻小小的勾唇一下,仿佛看見魚兒傻乎乎遊過來的貓,“看來是生氣了。”
孟昔昭:“……”
他搞不懂崔冶從哪得出的結論,趕緊為自己正名:“真的沒有,我知道殿下這麼做,是有殿下的道理。”
崔冶點點頭,歎了口氣:“看來生氣的時間還不短。”
孟昔昭:“…………”
“沒有,確實沒有。”
崔冶給了他一個憐惜的眼神,仿佛在說,我都知道了,不用再撒謊了。
孟昔昭:“……”
他不想讓崔冶誤會他,被逼無奈之下,隻好說了實話:“當時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失落……但是就一點點而已啊,殿下的處境我也是有所耳聞的,我確實沒有生你的氣。”
崔冶歪頭:“真的?”
孟昔昭趕緊點頭,恨不得對天發誓:“真的,絕對真。”
崔冶聽了,反而有點失望:“其實我是希望二郎對我生氣的。”
孟昔昭:“……”
是不是那毒已經進入你的腦髓了,怎麼生病以後你的腦回路我就看不懂了呢?
他正疑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突然,外麵進來一人。
來者身高八尺,卻步伐輕盈,一點腳步聲都沒發出來,要不是他說話了,孟昔昭還沒發現有個人進了院子。
“殿下!”
進來了,看見孟昔昭坐在凳子上,他愣了一下,然後就神色如常的對他拱了拱手:“孟少卿。”
孟昔昭有點拿不準,自己認不認識這個人。
還是崔冶體貼,直接為他介紹:“這位是鬱浮嵐,鬱都頭
,在我身邊辦差。”
孟昔昭恍悟,原來是太子殿下的心腹,那他絕對不認識這人,他早就旁敲側擊的跟家裡人問過了,他和太子見過,但僅限於見過,屬於是太子在台上端坐,而他在台下大部隊裡跪坐那種見過。連太子都隻是遙遙看上一眼,他的心腹,自己就更不認識了。
孟昔昭站起身,也還了個禮,鬱浮嵐點點頭,然後就走到崔冶身邊,有些著急的看著他。
崔冶看他一眼,鬱浮嵐得到示意,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耳語了兩句。
崔冶聽了,低聲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鬱浮嵐聽令離開,隻是臨出門之前,又看了一眼老實坐在凳子上的孟昔昭,然後才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走了以後,崔冶抬頭,對孟昔昭笑:“今科杏榜已經張貼出來了,頭名會元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公子,來自興仁府,如此難得,一甲必是跑不了的。”
孟昔昭眨眨眼。
雖然崔冶沒表現出來,但他就是覺得崔冶現在心情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