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葉子散發出來的,和從前的疼痛全然不同。
桑慈有些茫然地低頭看了一眼心口。
礙於有林鳳娘和張欽餘,也不好拉開衣襟看看怎麼回事。
……
謝稹玉踏進虛空縫隙,眼前便豁然開朗。
四處懸浮在半空中的紅燈籠,奇詭幽麗的光霧深處是一座華麗綺豔的妖宮,蜿蜒在宮門前的長長的隊伍,穿著各色衣衫的“人”穿梭在其中。
他們大多隻有人形,四肢身軀類似人,可細看之下卻都生得詭異,那邊弓著背的八尺高男子側過身來,卻是一張馬臉,還有那女子烏發雪膚,轉過臉時,臉上卻長了八隻眼八張嘴。
謝稹玉和陸元英混入其中,儼然成了異類。
但兩人也是有經驗,簡單偽裝了一下自己。
“這麼多妖。”陸元英壓低了聲音,神色凝肅,“怎麼會有這麼多妖,這些妖真的是為了人皮來的嗎?”
謝稹玉打量著四周,估算著周圍這些妖物的實力,若要對付需要花費的時間。
他語氣平淡地直說:“打不過,救人為主。”
陸元英也知道即便這些妖物大多等級低,但量太大了,再者有些妖物有些技能很是難對付,確實是打不過。
但是謝稹玉這麼火速得出結論,實在是顛覆了他對他的印象。
這世間妖藏在人間,不像是魔物大多都被驅逐到九幽魔地,且妖是能被殺死的,像他們這些弟子出任務,大多對付的也都是這些犯事的妖。
而謝稹玉出任務是出了名的不要命,對付犯事的妖物向來不留情,他能把自己搞得一身傷也要滅除任務地的妖物,是各宗門問機堂任務完成數最多的弟子。
“那怎麼救人?”陸元英正色問道。
謝稹玉的語氣平淡:“花錢買,青陵仙府弟子應當不差錢,我錢不夠。”
妖市內,隻要有靈石,一隻妖買多少人都沒問題。
陸元英裂開了:“……”
謝稹玉不理會陸元英一瞬的情緒呆滯,隱匿了氣息又在臉上做了下簡單的偽裝,隨著妖群往前走。
妖物頭腦大多簡單,尤其這群顯然都是低等妖物,妖宮從外麵看華麗綺豔,但一進入宮門,裡麵沒有什麼九曲回廊,就隻是一個大型售賣場。
四周宮壁上四不像一般描畫著各種妖物圖騰,都是些傳說中的大妖,昏昧的燈火搖曳下,栩栩如生,更添幾分鬼魅。
被困在大型籠子裡的人一個個驚恐呆滯,有些顯然已經神誌不清。
謝稹玉也曾是凡人,在凡世生活過七年,見到這一幕,下意識握住了置於腰側的小行劍。
但很快,他又被籠子另外一側吸引住。
另外一側的高台上,有兩隻妖高舉著一幅畫。
那是一副很奇特的畫。
謝稹玉盯著那幅畫看,平靜的神色被打破,目光漸漸幽深。
“這些妖物真古怪,怎麼會掛出這麼一幅畫,上麵隻一片葉子,是什麼意思?”陸元英壓低了聲音說道。
謝稹玉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想趕快回到小慈身邊。
台上掛著的那幅畫上那片葉子,傘狀如銀杏葉,翠色,葉脈如有鮮血在其中汩汩流動。
正如少女雪色胸口上那一片。
此時一隻白狗妖搖晃著尾巴,娉婷嫋嫋地站到了畫旁邊,嬌笑著問下方來自各方群聚在此的極東這一塊的妖們:“諸位客官來自八方,可否見過長這樣的葉子?”
“謝道友,我們真的要靠花錢來救人?”陸元英見謝稹玉沒有動靜,忍不住再次問道。
謝稹玉麵容冷靜,低聲道:“嗯,再等等。”
陸元英沉默了,他以為謝稹玉是開玩笑的,他難道不是想趁這些妖物不察,立刻施法,將籠中凡人移出妖市麼?
“這不就是銀杏葉嗎?這有啥沒見過的?”下方有妖略有不耐道,“何時拍賣人?”
白狗妖笑著道:“客官彆急,這葉子可是大有來頭,據說能起死回生呢,可是大有用處,您仔細瞧,銀杏葉葉脈普通,可這葉脈可是鮮紅如血,誰若是知曉這葉子來曆,今日最美的人皮便屬於誰,不用靈石便可擁有。”
“沒見過這葉子。”
“倒是沒見過,我烏鴉走南闖北混跡人間都沒見過這東西。”
“哪有這樣的葉子,那這樹該是什麼樹?”
“沒見過沒見過。”
“這好東西,難道今日有得賣?”
白狗妖視線掃過眾妖,神色間有些失望,顯然問不出什麼,隻好收起畫卷開始拍賣人。
先從皮相略差的開始,第一個出場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男人,衣著普通,但身體強壯。
“客官請看,這壯男身高八尺,體魄強健,是張好皮,起價一千上品靈石。”
被拉出來的男人看到下麵一堆形容奇詭的妖物,臉都嚇白了,雙腿打顫,褲子淅淅瀝瀝濕了。
“一千一。”
“一千二!”
“一千五!”
“兩千。”
等了會兒,謝稹玉平靜開口。
陸元英沒想到他真的會開口,頓時更加沉默了。
“兩千一次,兩千兩次,兩千三次。”白狗妖搖晃著尾巴,“成交!”
陸元英沉默著上前交錢,將人帶下來,扮演謝稹玉的妖下屬。
下一個出場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夫人,長相秀麗,白狗妖:“此女在凡塵做奶娘,身形豐滿嫵媚,起價一千五。”
等妖眾喊了會兒,謝稹玉再次開口:“三千。”
白狗妖看了一眼謝稹玉,倒是沒說什麼,再次成交。
但當謝稹玉一臉平淡地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拍下一百二十三人時,在場的妖眾臉色就不大好看了,但是他們看看謝稹玉平靜的氣場,儼然有大妖風範,甚至他還有個同樣氣勢不凡的妖下屬,一時不敢貿然行動。
畢竟,能夠有三十九萬上品靈石的妖很少。
陸元英雖然現在也是個天英榜第八,但他忍不住抱緊了腰側的刀,圓臉緊繃著,被一群奇形怪狀的妖圍著虎視眈眈,他心裡有些害怕。
但妖市有妖市的規則,每一隻進來妖市的妖不得鬨事引起修士注意是必須要遵守的。
陸元英如此安慰自己,他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謝稹玉,心道怪不得他被他打敗,成了天英榜第八。
謝稹玉帶頭在前麵走,陸元英帶著一百二十三人在他後麵跟著。
那一百二十三人互相攙扶著,全都被謝稹玉氣場震懾住了,一句話不敢多說。
快到妖市入口,謝稹玉腳步略快了一點,他回頭看了一眼陸元英。
陸元英心領神會,故作凶狠地驅趕著那一百二十三人離開。
謝稹玉殿後,最後掃了一眼身後注視著他又敬畏又凶狠的妖眾,抬腿跨出妖市。
等他一走,白狗妖立刻抬手,掌心有一枚小銅鏡,她心神凝重地將妖市這邊的情況彙報給主人。
“主人,沒有妖知道那葉子下落。”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華邕城似乎還有彆的大妖的事稟報給對方:“今日妖市所有貨物都被一大妖買下,對方看著來曆不凡。”
銅鏡裡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何妖?”
“狼妖和他的牛妖下屬。”
銅鏡那頭安靜了一會兒,白狗妖又恭恭敬敬問道:“那妖市這邊?”
“重金命他們出外尋葉。”
“是。”
……
妖市中的妖大多等級低,量又大,謝稹玉和陸元英兩人無法處置,將其上報給各自宗門。
謝稹玉帶著一百二十三人離開安置,陸元英則繼續善後妖市事宜,將標記的妖市位置發送給離得最近的宗門在人間的執事堂。
那一百二十三人精神一直恍惚,其中還保持神誌清晰者為少數。
要將這些人都交給凡間官府。
謝稹玉想起先前桑慈提過的那個十三四歲穿杏色長裙的少女,視線在人群裡找了找。
“謝稹玉!”
桑慈歡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謝稹玉立刻回身看去,遠遠的,就看到桑慈提著那盞豬燈小跑著朝他奔來,翠色裙裾散開,上麵點染著燈火光暈,柔和又俏麗。
謝稹玉眼神柔軟,看著她奔向自己,克製不住朝前了兩步。
但桑慈卻忽然停住腳步,在謝稹玉兩米開外眼神古怪地看著他。
謝稹玉緩慢地眨了眨眼,忽然意識到什麼,抬手要將腦袋上頂著的兩隻狼耳朵取下來。
但桑慈兩步跨過來,兩手各抓一個揪了一把,神情興致盎然。
謝稹玉默默地低頭沒立刻取下偽裝。
桑慈忍著笑,眼睛裡都忍出淚來,雖然知道這是他進妖市後做的偽裝,但還是忍不住笑,這麼一張清俊沒什麼表情的臉配上一對白狼耳朵,實在是、實在是……很好看呢!哈哈!
“沒事吧?”她咳了咳,忍住跟他說自己救人的事,先故作正經地問道。
謝稹玉也恰在此時出聲:“沒事吧?”
桑慈抬頭看著謝稹玉。
謝稹玉也低頭看著桑慈。
桑慈哼了一聲,道:“我能出什麼事。”她朝謝稹玉身後看了看,“都救出來了?”
“嗯。”
桑慈知道他寡言少語報喜不報憂,自己動手抬起謝稹玉手,這裡摸摸那裡捏捏檢查。
謝稹玉肌肉都繃緊了,但安靜任由她動作,還抬起手,修長的小臂線條此時都是硬的。
桑慈確定謝稹玉毫發無傷,忍了忍還是先問了他和陸元英如何救人的。
謝稹玉一邊順從地放下手臂,一邊道:“花錢買。”
桑慈的反應和陸元英一樣大,瞪圓了眼睛看謝稹玉,不敢置信。
謝稹玉:“……打不過,太多了。”
桑慈也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也是。”但她很快反應過來,“你有那麼多錢?”
“陸元英有錢。”
桑慈一想陸元英來自青陵仙府,那最不缺錢,再者陸家本家也有錢,立刻點點頭。
這時她想起來曹鳳英的女兒周紅杏,忙在人群裡找了找,很快找到那已經被嚇傻了的靦腆羞怯的小姑娘,她趕緊拿出玉佩。
小姑娘見到玉佩,渾渾噩噩的神思才歸攏一些,捏著玉佩哭了起來。
玉佩裡的曹鳳英早就哭哭啼啼了,相眼不好隨便開,人鬼殊途,所以周紅杏注定不能再見到曹鳳英。
作為修士,謝稹玉本該要將曹鳳英送往陰司或是當場超度,但想了想,今日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倒是那曹鳳英,再次對桑慈道謝:“多謝仙姑,多謝道長救我女兒一命,二位放心,我再陪我女兒三日,便自行去陰司認罰。”
人死後鬼魂長久留於人間不肯離去亦是會對人間秩序產生影響,多少鬼魂化作厲鬼禍亂人間。
“小慈!”
張欽餘清亮的聲音從桑慈身後傳來。
桑慈回頭,就見他和林鳳娘帶了一些官兵上來,便也衝他笑得燦爛,朝他招了招手。
謝稹玉看了看桑慈,目光移到了那叫張欽餘的少年身上。
對方俊秀挺拔,腰間挎著把刀,自有天成風流。
修仙世家張家幼子。
謝稹玉身側的手不自覺抓了下衣袖,又鬆開。
官兵一來,這一百二十三人便都交由官兵處置。
桑慈一直忍到現在,終於忍不住了,趁著張欽餘和林鳳娘跑去官兵那幫忙,拉著謝稹玉一本正經道:“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謝稹玉莫名緊張起來,站在樹下,低聲問:“什麼事?”
桑慈看著他的目光在發光,她握緊他的手,終於說道:
“我多了兩個朋友,我還也救人了,我救了一個人。”
謝稹玉笑了起來,清俊的臉上唇角一彎,靜靜看著她歡喜的模樣,輕聲道:“小慈真厲害。”
桑慈故作矜持:“當然沒有你厲害了,但我也不錯對吧?”
謝稹玉深以為然地認真點頭,他看著桑慈眼睛晶亮,十足快活高興的樣子,眼底笑意深濃,本想先提葉子的事,但不忍破壞她此時心情,再次肯定:“小慈真厲害。”
桑慈忍了忍,依然壓不住唇角,也想了個由頭誇誇謝稹玉:“你的狼耳朵用的真是絕妙,哪裡買的?”
謝稹玉忽然沉默了,沒吭聲。
心想,你最好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