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稹玉!”
不遠處, 有人忽然喊他們,那聲音有些熟稔。
桑慈回頭,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謝稹玉默不作聲往她前麵站了一步, 將她擋在身後。
不遠處,江少淩帶著沈無妄站在那兒,顯然剛禦劍趕來。
夜風微拂,雲霧遮掩了天上星辰,即便地上花燈散落, 但夜依舊黑。
沈無妄依舊穿著一身白衣, 風姿清雅出塵, 站在那兒, 眉眼彎彎,很是柔和溫潤,看向桑慈的目光帶笑。
仿佛無論她做了什麼決定, 他都會好脾氣地隨著她。
江少淩餘光掃了一眼身側的沈無妄, 又看了一眼前麵莫名如臨大敵一般的師弟師妹, 乾咳了兩聲,朝前走去, 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氛圍,說點什麼。
雖然他更好奇小慈是怎麼也出現在這兒的, 當然其實也不用多想,必是謝稹玉帶她來的。
“東海這邊出了異狀, 所以無妄還是趕了過來,恰好他還沒到東海,所以這次在半道上與我一道過來,這邊妖市如何了?”
桑慈一向知道大師兄性子溫吞,但這會兒這會兒真有些惱他將沈無妄帶來。
她絕不能讓沈無妄看出來她是重生的。
這幾天趕路時, 她經常在想這短短三個月裡,她要怎麼對付沈無妄,雖然謝稹玉把她從流鳴山帶了出來,可是她總不可能一直流浪在外去逃避。
她不確定沈無妄是不在意她與‘她’性格的不同,還是未曾察覺出來,可若是讓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且不願與他好,那麼他就會知道,從前的‘她’並不是她。
如此,三個月後‘她’要是回來,他一定會幫‘她’占據她的身體。
三個月的時間真的太短了,這麼短的時間,她不可能一下子變得很厲害。
所以,不能激怒他。
他是重生的,力量遠大於她和謝稹玉,如今不對謝稹玉出手,一定是有所圖,因為這個“圖”,她可以爭取一些時間。
但真是可惡!
桑慈咬牙。
謝稹玉倒是情緒沒有桑慈這麼大,他平和地回答江少淩:“人已經都救出來了,妖市後續是陸元英在管著,妖太多,我們無法處置,已經上報宗門。”
江少淩剛才禦劍過來時看到官兵護著人下山了,此時又看謝稹玉身上沒有打鬥痕跡,忍不住又好奇:“所以你們怎麼救人的?”
謝稹玉:“花錢。”
江少淩:“……”
碎嘴如他一時也有些說不出話了。
謝稹玉的性子,彆人問一句,他才會答一句,此時江少淩不說話,他自然也不會說話,隻站在桑慈麵前沒有移開步子。
沈無妄一直安靜站在江少淩身側,未曾開過口,目光有一瞬落在麵前烏發高束的少年身上,隨後越過他,落在他後麵隻露出半邊臉的桑慈身上。
他的唇角始終挽著笑,仿佛有無限的春情。
“小慈。”他終於出聲,聲音輕柔又滿含情意,繾綣溫柔。
卻令桑慈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此時張欽餘和林鳳娘也過來了,大家都聽到了這一聲充滿情意如同呢喃的“小慈”,一時之間看看桑慈,又看看沈無妄,最後又看了看謝稹玉。
男人間的明爭暗鬥,不用說話,光站在那兒,便都懂了。
張欽餘手肘推了一把林鳳娘,小聲問:“什麼情況啊?”
林鳳娘自然不知,隻覺得看桑慈的神色顯然是對如今的狀況不滿的,小聲道:“要不我們先走?”
話雖是這麼說,但熱鬨誰不愛看?
兩人硬生生忽略此時氣氛的凝滯,反正這會兒沒什麼事,就站在這兒豎起耳朵。
“小慈,我與你有話要說。”沈無妄輕歎一聲,語氣輕柔,“你對我有什麼誤會,總要讓我能夠解釋清楚,你不告而彆,我很是擔心,不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可以。”
他寬容而耐心,溫柔又充滿愛意,說的話也令人充滿遐想。
虛偽!
惡心!
下作!
桑慈是真忍不了,想不管不顧懟他一頓,但、不能激怒……不能激怒他。
但這事不論如何要解決,所以強忍著情緒,她從衣袖下伸出手勾了勾謝稹玉的掌心,謝稹玉立刻反手握了握她的手,隨後桑慈才從謝稹玉身後站了出來。
桑慈盯著沈無妄那張眉眼末梢都透出溫柔的美麗臉龐看了會兒。
沈無妄看著少女純潔的臉,睫毛輕顫,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小慈……”
聲音越發低柔。
“那就去那邊聊吧。”桑慈指了指一邊的香樟樹,往那兒走了過去。
沈無妄點了點頭,側過臉看著桑慈,地上花燈的光暈照在他身上,似給他昳麗的容顏籠罩上一層光暈,道不儘的旖旎溫柔。
他跟了過去。
等兩人一走,張欽餘就憋不住了,雖然他作為青陵仙府弟子與江少淩和謝稹玉都不熟,但不妨礙他為自己的新朋友說話:“怎麼回事啊?小慈和他什麼關係?”
雖然他眼神遊移在江少淩和謝稹玉之間,實際上是在偷瞄謝稹玉。
“這個,咳咳!”江少淩乾咳幾聲,也在偷瞄謝稹玉。
林鳳娘也一臉八卦。
謝稹玉低頭擦了擦自己腰間的小行劍,安靜得像塊木頭。
當事人沉默,其他人再好奇也隻好硬憋著。
江少淩雖然也很想留下來看戲,但自覺身為流鳴山大師兄還是得做點本分的事,道:“我去陸元英那兒看看。”
沒人管著又隻是跟著師兄出來曆練的張欽餘和林鳳娘就沒這個乾活的自覺性了。
兩人留在原地直直往香樟樹下看,那架勢,恨不得到樹根底下偷聽。
沈無妄一身白衣,身形高大修長,氣質清雅,桑慈翠色衫子裙俏麗嬌美,兩人站在那兒,青年低著頭溫柔地和少年說話,遠遠看去,像是一對璧人。
張欽餘覺得就算是朋友,自己作為男子都有些受不住這場麵,他忍不住看了好幾眼一臉平靜的謝稹玉,朝他走了兩步,自來熟地肩膀碰了一下謝稹玉肩膀,“謝道友你不會吃醋嗎?”
謝稹玉聽了這話,才往香樟樹下看了一眼,但隻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神情實在是平靜,讓人摸不透。
張欽餘沒和這麼悶的人打過交道,憋不住話,“謝道友?”
謝稹玉靜靜看他一眼,依然沒說話。
張欽餘:“……”
鬱悶,真不知小慈這麼活潑是怎麼和這謝道友相處的。
謝稹玉摸了摸腰際的劍,眉目越平靜,心底卻越不平靜。
他的餘光又快速朝著香樟樹下看了一眼,但很快就垂下了眼睛。
小慈提起沈無妄情緒波動就會很大。
她厭惡沈無妄,卻又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她有苦衷,卻不能開口言,她心裡並不好受,她還要安慰他考慮他的情緒。
這些,他都看在眼裡,如此,他怎麼能令她再徒增煩惱?
何況,小慈很好,從前一直在流鳴山上,沒什麼人看到她的好,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她的好,也會有越來越多人喜歡她。
謝稹玉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劍柄上掛著的陳舊劍穗,心情漸漸平和。
還有,出現在她心口的葉子究竟是什麼東西?
謝稹玉隱約察覺出桑慈身上藏了個秘密,且不是她不想告訴他,是她無法告訴他。
而這個秘密和沈無妄有關,或許不止。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她究竟經曆了什麼?
謝稹玉漸漸出神。
香樟樹下。
桑慈強壓下無數情緒後,仰頭對沈無妄故作苦惱道:“沈師兄,剛才你說的都是真的吧?”
“嗯?”沈無妄像是沒有聽清,尾音溫柔,微微彎下腰靠近了一些。
他似乎輕輕歎了口氣,又似乎輕笑了一聲。
他淺褐色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清潭,漂亮如琉璃,奪人心魄,直直地望進桑慈眼底。
桑慈早有準備,不知道練習多少年的護魂咒早早立起,清楚地察覺到有什麼被護魂咒擋了過去。
可她眼神卻依舊清澈,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仰著頭道:“不論我想怎麼樣,你都可以,對吧?”
沈無妄定住看她,語氣輕柔,言笑晏晏,“自然是真的。”
他抬手想去觸摸桑慈的頭發,她輕輕一側身躲開了,隨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沈師兄,比起你,我還是更喜歡謝稹玉。那天和他鬨退婚後,我才終於想明白了。”
少女臉上是苦惱的神色。
沈無妄看著她,唇角的笑容越發地深,他低眉輕笑,“是我做得不夠好麼?”
桑慈一臉苦惱,“沈師兄,這得有個先來後到呀。”
沈無妄也不生氣,甚至附和道:“也是。”
他的嗓音慢悠悠的,像是在和不懂事的孩子說話,十分包容。
桑慈仿佛好奇一般,問:“沈師兄為什麼會喜歡我呢?我脾氣不好,天賦又差。”
沈無妄慢慢直起腰來,語調輕柔得像是夜晚柔和的清風,“因為小慈很美好。”
“美好?”
沈無妄卻隻噙著笑看她,沒再多說下去,翹著唇角道:“那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吧?”
當然不可以!
你個屑小狗物!
桑慈心裡大罵,嘴裡卻穩住他:“當然是啊!問劍宗和流鳴山向來交好。”
然後她像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一般,又忽然說道:“沈師兄,我之前送你的那隻劍穗呢?”
那隻劍穗……
沈無妄眸光微閃,柔軟的絲線編製而成,上麵綴有琉璃珠,漂亮奪目。
可惜,被他塞入衣擺內纏繞著發泄著欲、望,沾染了汙漬,沒了眼看。
他臉上露出些歉意,“抱歉小慈,我練劍時不小心劍氣割壞了。”
桑慈信了,畢竟也隻有謝稹玉這個傻子會好好地保存她送的劍穗,這麼多年如一日。
她自覺已經沒什麼話好說了,如今維持一個表麵和平就行。
多了她也沒有更多能力了。
……
沈無妄看著桑慈離開的背影,站在樹下一動未動。
手指慢吞吞摩挲著從她腰間取下來的絲帕,唇角輕挽,略顯遺憾地呢喃著,語氣有幾分懶散,“真可惜,不會被蠱惑了麼?”
他的尾音帶了點興致,隱隱的瘋狂,“好東西總是難以到手的,小慈……”
沈無妄輕笑一聲,盯著桑慈的眼神不緊不慢,像是盯緊自己的獵物,卻也不急著將其快速拆吃入腹。
而是享受著追逐的過程。
空氣裡還有桑慈的味道,他手指微攏,似要將那些空氣都攏進骨頭、攏進神魂裡。
“不急,該是我的。”
他深嗅了口氣,又瞥了一眼不遠處麵色平靜的謝稹玉,眼底興味更濃。
先留著他,還有用。
再等等。
……
“小慈回來了!”
林鳳娘忽然拍了拍張欽餘的手臂。
張欽餘哪用林鳳娘說,本就一直盯著那兒,但他忍不住餘光看了一眼謝稹玉,這位鼎鼎大名的十七歲就上天英榜第七的流鳴山小劍仙。
隻見他也抬起頭來,看向桑慈。
桑慈知道沈無妄一直在背後看著她。
他的視線如蛛絲一般粘膩,纏繞得她快要窒息,她忍不住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看到前麵等著她的謝稹玉,她幾乎想提著裙子跑。
她看著謝稹玉平靜卻廣闊深邃地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一直到挨蹭到謝稹玉溫暖的身體,又握住他的手,她才漸漸情緒平複下來。
“我們下山。”謝稹玉反手握住桑慈的手。
轉身前,他遙遙與香樟樹下海站在那兒看著桑慈,一身寂寥落寞的沈無妄對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張欽餘還想追上去問桑慈和沈無妄說了什麼,卻被林鳳娘拉住。
林鳳娘掐了一把沒眼色的師弟的胳膊,小聲道:“沒見到小慈情緒不太對啊?”
張欽餘雖然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平時愛鬨,但被師姐這麼一拽,想了一想,倒也不再提剛才的事。
“但是我們不該去東海邊了嗎?”
林鳳娘遲疑地看了一眼正帶著桑慈下山的謝稹玉,又看了看還在山崖邊的自家陸師兄,“或許小慈和謝道友還有其他事要做。”
自家師兄還在這兒,兩人自然不好跟桑慈他們下山。
……
下山的路很黑,謝稹玉手裡提了兩盞豬燈,沒有禦劍,隻是牽著桑慈的手慢吞吞往下走。
很奇怪,一個人在黑暗裡時,她很害怕,可是謝稹玉在旁邊時,那些懼意便都消散了。
桑慈情緒徹底緩了過來,偏頭打量了謝稹玉兩下,咳咳兩聲。
燈火下,謝稹玉眉眼平和,他看了一眼桑慈,沒出聲。
桑慈本想憋著等他問,可她實在是憋不過謝稹玉的,很快就忍不住了,“你都不問問我剛剛和那沈狗說什麼了?”
沈狗。
謝稹玉聽著這個稱呼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桑慈又等了會兒,麵朝著他倒著走,仰頭盯著他看,挑高了眉:“真不問?”
謝稹玉與她對視,“不問。”
桑慈便覺得提起沈無妄的事都很沒勁了,便也不想再提,她也不想才重生回來沒幾天便總繞著那屑小狗物聊。
“你還沒說狼耳朵哪兒買的呢!”
謝稹玉想再次回避這個問題,但他清楚桑慈的性子,沉默半晌,道:“大師兄給的,下次你去問他。”
桑慈沒有懷疑,這種古裡古怪的東西也就像是大師兄會買的。
正乾活的江少淩無故打了個噴嚏。
桑慈又想起之前自己編的劍穗,手腕一翻拿出來,一邊倒著走,一邊給謝稹玉的劍掛上去。
青翠的小桑葉像是從桑枝雕紋裡長出來的一般。
“你覺得怎麼樣?”桑慈一臉矜持。
謝稹玉認真拿起劍端詳了一下,認真給出評價:“有點胖。”
桑慈:“……”
她一下就炸毛了,指著那小桑葉,“這怎麼就胖了?桑葉不都這樣嗎?細長的葉子那叫柳葉!”
謝稹玉也不順她毛,認真與她辯論:“這裡,似乎太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