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傳來腳步聲, 很快門被推開,姚文熙走在前麵,他身後跟著一個滿頭銀發, 穿著白大褂的老人。
老人應該就是薑院長。
薑院長個頭較高, 臉頰瘦長, 人比芳夏想象中要有精神氣,沒有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後頹靡不展的模樣,但臉上的溝壑是往下沉的。
或者這隻是個情緒不外露的老人。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薑院長打量著芳夏,略有些混沌的眼神, 在下一秒變得清明起來,他點頭笑了笑, “二十六歲……年輕有為啊!”
賀悠悠得意笑道:“薑院長, 我介紹的人,差不了!”
本不擅長謙虛的芳夏不得不謙遜道:“過獎了, 小小記者一名。”
都坐定之後,賀悠悠道:“我剛才跟芳夏大概說了一下情況, 她好像還有顧慮。”
薑院長看向芳夏, 誠摯道:“芳小姐, 這件事你隻需要負責調查就行,不需要把調查結果刊登發布在你們的公眾號上,費用你也不用擔心……”
賀悠悠知道芳夏最在乎的是價錢,她插嘴說:“薑院長可以給市場價的三倍。”
雖然辦公樓破舊, 但平康醫院作為全國連鎖的私人醫院, 他們的老板起碼是南境數一數二的富豪人士。芳夏不是擔心錢的問題。
“我是記者,我不擅長調查刑事案件,上一個案子是因為剛好跟我鄰居有關係, 我是機緣巧合之下破解案情的。你們這個,我覺得更適合去找專業的偵探來調查。”
賀悠悠架起二郎腿,“不是沒找過。但你也知道,在國內,專業偵探不好找,幾乎都是沒什麼職業能力的騙子……”
薑院長摸不準芳夏的真實想法,是真心拒絕,還是有其他的考量,他緩聲道:“我看了你的公眾號夏蟲語冰,‘揭露事實,還原真相’,我家這個案子其實是符合你們原則的,不是嗎?”
確實是,而且還不要求商業化,但不公開報導,又有違媒體人的初心,變成了事實的偵探。這也是芳夏糾結的點。
賀悠悠見芳夏還在猶豫,又道:“人力財力薑院長都會全力配合,芳夏你不需要有太大的顧慮。”
薑院長:“能調查出真相,固然最好,調查不出真相,那也沒辦法,隻要儘力了就行。”
芳夏隻能坦誠自己的為難之處,“我最近手頭上還有彆的事要忙,未來一兩個月,都可能不在南境。”
“我不著急,你上一個調查的案子,發生在七年前,最終你還是查出了真相,是不是?我有耐心。預付款我可以先給。”薑院長抿著唇,眼角周圍細紋盤亙,目光如炬,這是個年過古稀的老人,想要調查清楚女兒死因的執念。
芳夏特彆理解老人的堅持,而且薑院長如此真誠,給錢又爽快,她也不好繼續推托,隻能答應試一試。
“我不確保一定能調查出真相,也不確保調查出的真相會不會符合您的預期,我隻能說我願意在時間門寬裕、不設限的情況下嘗試調查,而且無論什麼結果,我都是要分階段收費的,不知道薑院長能不能接受這個條件。”
“當然,我接受這個條件,隻要儘力了就行,時間門不著急。”薑院長見芳夏答應,臉上的溝壑都稍微平緩了。
他說完,站在一旁的姚文熙把早就準備好的文件袋遞給芳夏。
姚文熙剛才在暗中觀察芳夏,心情略複雜,她道:“芳小姐,你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可以問我。”
芳夏抬頭瞥了眼姚文熙,這個女人一直在觀察她,眼神裡透著一種自上而下的審視,雖然臉上是笑著的,但這笑容讓人並不舒服。
芳夏冷不丁輕聲問道:“我們以前見過?”
姚文熙不曾想芳夏會突然上刺刀,她隻是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多看了芳夏兩眼,沒想到被發現了,她忙解釋:“沒有沒有,我隻是以前追過你的報道。”
賀悠悠打趣笑道:“你是粉絲啊?”
誰是粉絲?姚文熙有點不高興,但又不好表現出來,隻好尷尬笑著:“算不上粉絲。”
芳夏打開文件袋,裡麵除了薑遠慧一家三口的照片外,還有事故現場照片、紙質資料和一個優盤,她把紙質資料大概過了一遍。
了解了大概:年初,在開學之前,薑遠慧夫婦帶著女兒自駕去香格裡拉遊玩,才離開南境不遠,經過一座大橋的時候,被一輛超速大貨車撞進了滇江。
除了薑遠慧一家三口外,大貨車司機也在事故中身亡。
警方給的事故調查結果是,大貨車司機超速駕駛,車內離合器零部件突然出現故障,導致大貨車上橋時減速失效,最終釀成慘禍。
單看資料,看不出什麼問題,芳夏問薑院長:“你們有什麼仇家嗎?”
薑院長搖頭:“我們家向來很低調,我女兒女婿都是普通醫生,並沒有仇家。”
芳夏繼續問道:“你女兒一家去世後,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薑院長想了片刻,他看了一眼手機,吩咐姚文熙:“小熙,你去一下急診部,看那邊的事情處理完沒?”
姚文熙知道這是打發她出去,她也隻能識趣地應聲離開。
等姚文熙關上門出去,走廊裡傳來離開的高跟鞋腳步聲,薑院長才輕聲道:“如果非要選一個最大的受益者,那無疑是我二弟一家。現在我二弟的長子很有可能會繼承我們薑家……所有的遺產。”
有點意思。這算是吃絕戶?
如果平康醫院與有巢人有關係,那薑家會不會是有巢人?薑家這種家族體係不可能是歸墟橋童,那薑家是北巢人?
從薑院長有意支開姚文熙來看,芳夏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她問:“姚秘書和你二弟家是什麼關係?”
“和我二弟家沒關係,不過她是我妹妹的未來兒媳。”
芳夏剛才看資料的時候,看到了薑院長再婚妻子姓姚,她不免又問:“姚秘書和你妻子是什麼關係呢?”
薑院長平視著芳夏,滿眼都是欣賞,他讚許道:“你很敏銳。小熙是我現任太太的侄女。”
可能因為都是親戚關係,薑院長不想讓姚文熙知道他懷疑自家二弟。
芳夏點頭表示理解,今天也隻能先大概了解案情,之後讓雨半程跟進,等她從紅猿山回來,再做進一步的調查。
賀悠悠沒跟芳夏一起走,她還有工作上的事跟薑院長商議。
芳夏從辦公樓出來,打開手機,看到許冬發來的微信,他爺爺答應她提出的條件了。
每救出一個橋童給200萬。許箋元沒討價還價,這倒讓芳夏有些意外。
她拉開車門,坐上車後,給許冬撥去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他才接的:“我在實驗室。”
“不方便?”
“方便,你說。”電話那頭的許冬,從實驗室出來。
芳夏:“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
“200萬太少。”
許冬一聽,笑了,“你是後悔還是反悔?”
後悔隻是抱怨,反悔就是行動了。
芳夏道:“我反悔。”
許冬:“你要多少?”
芳夏:“你覺得你爺爺的底線是多少?”
這是要他挖自家的牆角啊,許冬道:“三百萬吧,再多可能不行。”
“為什麼?”
“再多他可能會賭,萬一你把你外婆救出來了,你外婆肯定會順帶救其他人。等於是,給不給錢,你都會救。那他何必給你呢?”
也是,許箋元如果不給錢,她外婆執意要救,那她也沒辦法,沒錢也得救。
芳夏略一沉吟,道:“我想想。”
許冬:“要不折中一下,去爭取要個二百五十萬……”
“你是罵我,還是罵那些橋童二百五?”
許冬剛才沒想那麼多,他滑跪道:“罵我,罵我自己,我二百五。”
芳夏還要等裝備到齊,她還有時間門考慮:“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說。”
許冬:“你什麼時候出發?”
芳夏敷衍道:“沒那麼快。”
她以為許冬會問能不能一起去,不過他沒問,隻是道:“那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說。發語音過來。”
芳夏:“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
許冬靠在椅背上,道:“你說。能老實回答的,我肯定老實回答。”
“你這話說的,說明你平時就沒老實回答過我的問題唄。”
“算我不會聊天……”
“你知道南境哪裡有北巢人嗎?”
“很多。南境是北巢人的大本營。”
芳夏很是意外,她被北城有巢人的“北城”兩個字誤導了,她一直以為北城有巢人主要在北城。
許冬:“應該說,南境和北城的有巢人都很多。高昊宇你知道吧?他一家都是北巢人。”
芳夏懂了,所以賀悠悠也應該是北巢人,這就不難理解薑院長為什麼會認識賀悠悠了。他們北巢人肯定是一個圈子。
芳夏不解:“你們明知道高昊宇是北巢人,為什麼還要拿他下手呢?這不是招惹他們,吸引北巢人注意嗎?”
許冬:“出了事,他們比誰都慌,北巢人有規定,有巢人不能違反人類的法律,你違反也行,但不能被抓住被判刑,一旦被人類定罪判刑,北巢有專門的機構對犯罪者進行加倍懲罰。”
芳夏理解北巢人的這個規定,應該是為了約束族人,不要與人類為敵,不要引起人類的主意,畢竟他們的人口和人類相差太遠,她好奇問:“怎麼加倍?”
許冬給她舉例:“例如,有巢人犯法被判了2年徒刑,等刑滿出獄後,還要去不周山再坐兩年徒刑。這就叫做翻倍加罰。”
“不周山在哪兒?”芳夏邊講電話,邊打開了地圖搜索軟件,輸入不周山查詢。
結果地圖上顯示,全國至少有十多個地方叫不周山。
許冬道:“應該在鬨市。”
不周山在鬨市?芳夏看了眼地圖,沒有一座不周山是在鬨市的。
她問:“為什麼在鬨市?”
“不容易引起懷疑。你想想,北巢人有幾十萬,作為監獄,關押的犯人不會少,所需生活飲食的材料肯定很多,隻有建在鬨市,工作人員進進出出才不會引起懷疑。”
說得有道理,芳夏問他:“那關押我外婆的地下城,會不會也在鬨市裡?”
許冬:“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但你外婆的筆記上寫的,她推測地下城最有可能的是歸墟附近。”
這也是芳夏首選去紅猿山的原因,不然按照理性分析,這個地下城建在混亂的國外邊境可能更符合邏輯。
許冬見芳夏沒說話,他問:“如果你找到了地下城,憑你一個人,你打算怎麼救你外婆出來?”
這個問題,芳夏早就考慮好,並且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