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楠高興道:“媽媽,我們回來了。”
喬薇薇見另外兩個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也跟著喬楠一起喊了一句媽媽。
席嫻高興得合不攏嘴,一邊給她介紹兩位阿姨,一邊把人拉進車子坐到自己的身邊,車門合攏之際,她坐在最邊緣,臉朝向車窗,又紅了眼圈。
*
陣塔隻差一個封頂,就要完成了。
所有暗中策劃者都努力按捺著激動的心情,站在深坑邊緣。
巨塔經百年修築,從極深的地底筆直而起,三百尺之高,塔尖也不過堪堪與地麵持平,依照他們的說法,這座地下之塔本就是為地下之神所建,封頂後也依然是地下之物,永遠不見地上的生靈與光明。
那一天,所有被驅使的奴隸全都停了工,密密麻麻的站在崖底,從上俯瞰,像一片一片渺小的螻蟻。
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宋淮青站在最空曠的邊緣,就算一會兒山石因為震蕩而墜落,一時半會兒也砸不到他。
鬼麵人的頭領站在最前方,雙漆跪地,一副虔誠的模樣,對著麵前的黑色塔頂念著咒文。
黑色的塔頂相當厚重,造型有些怪異,可是這些人卻相當虔誠,對這東西有某種狂熱的崇拜。
宋淮青知道,這狂熱的崇拜不一定是真的,與其說是崇拜“它”,不如說是崇拜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強大力量。
一段時間沒留意,崖頂的樹木似乎又長高了不少,把原本可以斑駁露出些顏色的天空徹底蓋了個嚴實。
偶有不祥的烏鴉飛過,嘶啞的叫聲穿插在鬼麵人的咒文之中,聽到人的耳中極其壓抑。
不知過了多久,宋淮青的腿已經開始酸麻,小黑屋裡麵的喬薇薇也要等的打瞌睡了,最前方的人才終於動了。
封塔儀式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正式啟動,厚重古樸的石頂在奴隸們的推拉之下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塔頂的陰影像一頭黑色的怪獸一點一點向上攀爬,將所有人都籠罩在黑暗之下。
刻滿咒文的內壁慢慢發出蒼白的亮光,那種白光刺骨冰寒,隻能讓人想到森森白骨與冰冷的死亡。
宋淮青與那些意圖謀反的人一樣緊張的盯著、等待著這一刻。
巨大的塔頂在木柱與繩子的推拉之下緩緩挪動,蓋住了深不見底的塔身,泥土沙石隨之撲簌簌的落下。
一切都順利且平靜的發生了,發生了,似乎又要結束了。
就在這一刻,那快要被擠落的塵埃忽然跳了一下,仿佛地麵變成了鼓麵,鼓麵被鼓槌重重敲擊,擊起了上麵的細小土粒。
“咚!”
也不知這是彆人心裡的鼓點,還是真的有什麼重重撞擊了一下地麵。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黑影也在那一刻靜止了,就連跳躍而起的塵埃,似乎都靜止了。
而就在下一瞬間,那“咚”的一聲,在極致的安靜之後被成倍的放大、放大、再放大。
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那震蕩也被無限放大,原本隻擊起一顆顆細小塵埃的地麵忽然四分五裂,某種強大到不可言喻的力量轟然而起,像對待那些微不足道的塵埃一樣,將地麵上密密麻麻如螻蟻一般的人們撞倒、衝散。
地震猛烈不可阻擋,巨大的震蕩伴隨著幾乎叫人耳膜破裂的轟鳴,就連心中早已有準備的宋淮青,伴隨著耳鳴,大腦都迎來了一陣尖銳的刺痛。
喬薇薇飛快操縱著商店,買了好感度上升之後解鎖的防禦性道具,那也是一件黑袍,不過這件黑袍可以抵擋一些外界的傷害,戴上兜帽之後,還能阻擋這樣的聲音攻擊。
黑袍從天掉落,不偏不倚的蓋在了宋淮青的身上,他攏住衣服,勉強冷靜了下來,除了完全呆滯的奴隸,部分有行動能力的奴隸與鬼麵人全都不一而同的往外麵拚命逃竄,想要遠離陣塔。
可以陣塔為中心的大地開始龜裂,裂開的地麵大塊大塊的往下掉落,塵埃飛揚,如張開的網,吞食掉被蒙在塵土中的人。
隨著陷落的大地一同陷落,裂開的縫隙之中,黑綠色的樹根狀觸須蜿蜒攀折,如靈活的遊蛇一樣從地上鑽出,卷起地上的人,將其送進陣塔最深處的深淵巨口之中。
深眠於地下的怪物被這些自作聰明的奴隸惹怒,看懂了塔中的絞殺咒文,要將這些不自量力的人全都吞進口中,讓他們淪為食物。
為首念咒的鬼麵人兩股戰戰,甚至忘記了逃跑,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百年的心血竟不敵這怪物在地下稍微伸個懶腰。
它這樣一動,他們就全軍覆滅了,輕飄飄的,如同大象碾死不知死活的螻蟻。
震動慢慢停止,但哀嚎和坍塌聲四起,塵埃如濃霧一般遮蓋住了彆人的視線,這樣惡劣的情況之下,唯有宋淮青還保持著冷靜,他抓住那蜿蜒的樹根一樣的東西,沿著它生長的紋路往陣塔中心開始攀爬。
喬薇薇緊張的看著他,在光屏上打開了能夠穿透塵埃的透明鏡子,叫他好能看得清楚一些。
宋淮青也不知道係統對他做了什麼,總之他現在好像好多了,先前的靈水也都被他飲下,現在場麵混亂成這樣,已經不用再擔心被發現的問題了。
宋淮青被那長了眼睛一般的東西甩了好幾下,像是鞭子打在身上一樣,不過這次不是火辣辣的皮肉之痛,而是冰冷進骨頭裡麵的刺冷。
地麵完全開裂,兩邊聳立的高山也開始晃動,似乎馬上倒塌。
數不清的鳥兒淒鳴著飛向天空,獸吼響徹山穀,敏銳的動物們發了瘋一樣的朝外奔逃,茂密的林子也揚起了塵土。
抓到粗壯正中央的塔頂碎石時,宋淮青本就不甚健康的身體重新變得血淋淋的,就連喬薇薇給的黑袍都狼狽的成了一條一條的乞丐裝。
因為防禦法器碎裂,他被震動的刺耳的嗡鳴震得七竅流血,可他就像是不知道疼一樣,固執的抓著還在向外蠕動的粗壯觸手不放。
這無數蔓延開來的深綠色觸手很像樹根,不過是活起來的樹根。
無數粗細不一的樹根從被撐裂開來的塔身湧出,瘋了一樣的野蠻生長。
靠近了,宋淮青才看清,這巨物也並非沒受影響,這粗壯的根部已經刻滿了咒文,咒文生效了,所以它才被惹怒。
不過這樣倒也好,他本就是來撿漏的。
隨著塔身被撐裂,內壁的咒文也四分五裂,再也拚湊不出半句完整的吟唱,“它”憤怒的揮動著自己的觸手,因身體過於龐大,沒有察覺到已經觸到根部的小小漏網之魚。
宋淮青滿不在意的擦去臉上難看的血,趴在坑邊,朝下看去。
瘋長的深綠色觸手刮蹭著他的皮膚,割斷了他的長發,可是碎裂的陣塔最深處,湧動的濃黑之中,隱隱有白色的亮光,這亮光也中摻雜了些代表生命的綠,不過卻不似綠寶石那樣璀璨耀眼,這一白一綠斑駁的混合在一起,呈現出了一種蒼白與灰敗,叫人看一眼就想到死亡。
深淵之下,一片灰敗之中,“它”終於緩緩睜開了灰綠色的眼眸,那隻巨眼就在陣塔的塔底,深瞳刻滿咒文,暴躁猙獰,裝滿惡意。
宋淮青的身體一陣一陣的發冷,在這持續的震蕩之中,氣若遊絲的對喬薇薇道:“就現在……”
喬薇薇操作著大桶大桶的濃酸水傾倒在深坑裡,具有極強腐蝕性的酸水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之聲,從狂亂舞動的無數觸手到那最深處的死亡之眼。
這隻在地底深處沉睡了不知多少光陰的龐然大物似乎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東西能傷害到它。
因為腐蝕的疼痛,它很快變得更加憤怒且暴躁,比原來表現出的還要瘋狂。
畢竟,剛才那些不知死活的人沒有成功,而這個小小的人類,它成功了。
宋淮青見此有效,咬著牙撐起身體,將最後一個白色的桶抱在自己的懷裡,在喬薇薇的驚呼聲中,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
圓洞被無數粗壯的觸手撐裂,靈活的末梢和笨拙的根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比它的末梢還要細小的人類在它粗壯根部的擠壓下下墜,它反而無從阻攔了。
它焦急的調動自己蔓延開來的靈活末端回絞,可卻與旁的觸手在狹窄的洞道中自己纏住了自己,一時隻能無能狂怒。
喬薇薇的光屏被無數絞在一起的觸手擋住了視線,焦急不已。
這種情況下,隻有打開酸桶,才能殺出一條血路,可是這東西對怪物有效,對宋淮青同樣有效,這無疑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可她不知道,宋淮青根本不在乎。
他早已受夠了係統的掌控與命運的輪回,用死去的魔植鍛造筋脈這一條路,他早已走過好幾次了,那是係統和某種看不見的強大力量支配著他必須要走的路,可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不想被任何東西操縱命運,戰勝強大,唯有更加強大。
不知下落多久,那股濃烈的死亡氣息幾乎凝成實質,宋淮青終於釋放了手中的殺招。
被包裹在這密不透風的黑暗空間之中,如此近距離的感受著怪物的死亡掙紮,反倒沒了在外麵的驚天動地。
那隻眼睛變得血紅,包裹著他的無數觸手與粗壯的根部一起,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抽搐著。
宋淮青的身上濺了幾滴酸液,左手皮肉裡麵被啃食出了森白的骨頭。
那怪物流出了暗綠色的粘稠血液,正因為致命弱點攻擊而虛弱的顫抖,在這顫抖與痛苦的抽搐之中,宋淮青將手骨插進了它血肉模糊的眼球裡,閉著眼開始念誦複生咒,凝神聚氣,試圖從這怪物的芯裡將它無數觸手引入身體,重新連接起他斷裂的筋骨。
這複生咒是他上輩子用死魔植鍛造筋脈的時候學會的,現在,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他要直接將活物引入自己的身體。
如果有外人在,一定要罵他是個瘋子。
就連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怪物的劇烈反抗與排斥幾乎要攪碎他的五臟六腑,宋淮青分不清身體中的疼痛到底是來自舊傷、來自觸手的割蹭、來自濃酸的腐蝕,還是來自現在的攻擊,各種疼痛將他的意識折磨得開始渙散,他隻能聽到腦中那喚著他名字的女聲。
有人在叫他,所以他不能閉上眼睛,他咬緊牙關,咒文從齒縫中艱難擠出,怪物的強大力量喚起了他枯竭的識海與靈府,像是隻剩下一捧死灰的爐灶重新被點燃火苗,咒力慢慢在□□與古老之物的拉扯中生效。
怪物在劇烈的掙紮中慢慢失去光芒,那隻血肉淋漓的眼睛慢慢從凶殘憤怒變得呆滯僵硬,數不清的死靈之氣傾瀉而出,極具攻擊性的觸手在咒術的控製下順著筋脈斷裂的痕跡蜿蜒伸展,代替了原本脆弱的血肉之筋。
原本束縛勒緊他的觸手鬆懈了力道,察覺到供他們生長的古老之物慢慢沒了聲息,全都貪婪的朝著新的宿體湧去。
所有繁茂恐怖的觸手悉數抽縮,縮進了新宿主的身體裡,遍體鱗傷的新宿主脫力的躺在那裡,再也沒有力氣眨一下眼睛,宛若一具死去的屍體。
躺在隻剩一片廢墟的塔底仰望上麵,密林因為塌陷露出了白色天空,可在這極深極深的地底,天空卻隻剩下棗核的大小。
靈水不要錢一般似大雨般落下,腦中的係統沒有說話,但是卻讓他感覺到,這樣的時刻,他不是隻有一個人。
他的識海不再一片漆黑,變得混沌一片,宋淮青從那片混沌中看見了閃光的東西,他覺得,那可能就是係統的所在,可他現在太累了,什麼都看不清楚。
在靈水的澆灌之下,宋淮青終於有掀動眼皮的力氣了,但這力氣卻讓他更加疲憊。
他努力支撐了兩下眼皮,最終沒能抗住身體的困倦,徹底在地底深處昏睡了過去。
當喬薇薇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她才發現,光屏已經一片漆黑。
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薇薇,還在休息嗎?”
是席嫻的聲音。
於是喬薇薇登出了這個世界。
席嫻溫柔的理了理她睡得有些散亂的頭發,問她:“幾個阿姨要帶著家裡的孩子一起喝下午茶,媽媽想帶著你和弟弟,你願意去嗎?”
喬薇薇想了想,點頭。
席嫻笑得更開心了:“那太好了,你快換一件漂亮的衣服,咱們半個小時後出發。”
*
不知過了多久,宋淮青終於睜開了疲倦的眼睛。
四周有些濕潤,地麵的雨落到了坑底。
他的皮膚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不過白皙皮膚下的深綠色筋脈卻能透過蒼白的皮膚,在表皮露出恐怖的紋路,他此時的模樣,與那通身的死亡氣息,已全然不似曾經那仙風道骨的尊者。
可是宋淮青卻並不在乎這外表的變化,他隻覺自己的全身重新充滿了力量。
雖然沒有仙骨,他依舊無法修煉,可是現在,他卻不再虛弱,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沿著凹凸不平的嶙峋洞壁攀爬,從暮色爬到黎明,終於抓到了清晨的的微光。
雨還在下,一整夜的小雨衝刷掉了山間樹林的塵埃,密林雖已倒塌,但枝葉卻被雨水浸染得綠油油的,花朵飄零,但被洗去塵土之後,也顯露了原本鮮亮的顏色。
一切好像都結束了。
宋淮青從坑洞中爬起來,站在碎裂的大地上,往前走了兩步。
正是在這時,他的身體一陣刺痛。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手,那綠到發黑的筋脈令他的皮肉迅速萎縮,慢慢融進黑色的軀乾之中,隻剩一具森冷白骨。
骷髏那兩顆黑洞洞的眼窩有些茫然的對著逐漸變成一把白骨的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被這巨大的衝擊震得站立不穩,踉蹌得摔倒在地,長直的手骨觸到一旁從山巔落下的翠綠樹木。
被雨水洗得嫩綠的樹葉迅速枯萎凋零,在眨眼之間被吸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這種凋零連成一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像病毒一樣染遍所有帶著顏色的東西,
披著襤褸黑袍的高大骷髏跪在地上,茫然的看著翠綠的樹凋零,鮮嫩的花枯萎,蒼翠變得焦黃,嫩紅變得灰白。
所有他觸及的生命,全都無情的離他而去。
*
“嗡——”
被喬薇薇放在包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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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空槽中,灰蒙蒙的天空降下蛛絲般的細雨,黑袍骷髏站在雨幕中,手執一枝已經枯死的花朵。
以他為中心的世界,所有顏色凋零,所有生靈死去,唯餘那身披黑袍,身體被無數古老之物緊緊纏繞的森白亡靈。
【卡牌名:“不死者”】
強大力量的代價,是不朽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