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青蹲在那裡,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人高馬大的,即便是蹲在那裡,低頭去看地上巴掌大的小不點,也還是太勉強了一些。
他的神情變得很古怪, 弄不清這是什麼厲害的術法。
喬薇薇的臉蛋被一根冰涼的手指戳了一下,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全息投影,甚至是隻有宋淮青可以看見的全息投影, 所以她沒有人的體溫。
但喬薇薇在這小小一團上下了功夫, 用了星際時代最好的全息技術,所以, 她沒有溫度, 卻能感覺到外麵的溫度。
她覺得太冷了。
宋淮青實在是太冷了。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時候, 沒有戴手套, 森白的手骨傳遞過來的是一股沁進了骨子的寒氣。
宋淮青與她完全不同, 他觸到了小人兒的臉,雖不是人的觸感與溫度, 可卻像陽光一樣,也很柔軟,也很舒服。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觸及的、不會消失的溫度了。
喬薇薇睜著大眼睛在那裡, 任由男人冰涼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臉。
他那雙藏在麵具下麵的眼睛無波無瀾,漆黑得深不見底。
麵具隻是製造了幻象,可如果戴麵具的人不會笑, 那雙幻想製造出來的眼睛也是不會笑的。
喬薇薇本能想伸手,摸一摸那雙眼睛,可是她的胳膊太短了,她現在就是一個迷你小人兒,如果宋淮青不把她撈上去, 一會兒路過一隻小貓小狗都能一腳把她踢飛。
於是喬薇薇朝他伸出了雙手:“抱我上去,我不要在這裡站著。”
宋淮青收回手指,終於戴上了新的手套,披上了新的外袍。
喬薇薇剛被他捧到手心,就有一隻小狗路過,小動物的直覺最敏感了,隔著老遠,那隻小狗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以宋淮青為中心繞了一個圓弧,小心的跑開了。
喬薇薇指指那隻遠去的小狗,說:“你去試試,你現在,應該可以摸它了。”
可是宋淮青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那小狗一個,隻是盯著地上的小人兒,然後伸手,把她給撈了起來,喬薇薇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了他黑色的手套上。
她被撈在男人的手心裡,因為變高了,所以視野一下子就變廣了,喬薇薇眨眨眼,很開心,因為終於不用受宋淮青的視野限製了,所以興奮的左看右看。
宋淮青低著頭,看她精致的小臉那興奮的模樣,低低開口,“你就是係統?”
喬薇薇點了點頭。
她就坐在宋淮青的手上看著他,宋淮青也這樣看著她,一人一統對視,場麵一度安靜。
喬薇薇歪了歪頭:“我們現在去哪啊?”
宋淮青有些冰冷的說:“不知道。”
喬薇薇:“……”
喬薇薇捧著小臉,說:“那你就聽我的吧,咱們往外走,你剛才從集市離開的時候,我聽見有人說東麵小鎮上有一家牛肉麵,很好吃。”
宋淮青聽完,總算是邁開了步子,他確實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那就暫且聽這個小係統的話吧。
喬薇薇被他捧在手心兒裡,半個身子都藏在寬大的鬥篷外麵,她跟坐馬車一樣,優哉遊哉的,也不著急趕路,就東看看西看看。
出了熱鬨的集市,其實這裡的人不算多,野外的風景也跟一般,但她畢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所以看什麼都新奇。
她問:“這裡距離你原來住的地方遠嗎,怎麼都是普通人呢?”
宋淮青行走的速度微不可見的慢了一下,然後才恢複如常。
他倒沒有情緒失控,也沒露出什麼痛恨的表情,隻是說:“很遠。”
修者有修者的規矩,與普通人牽扯太多會影響因果,宗門和散修都受仙盟約束,輕易不會往普通人的地界湊。
但是……
說到這個,宋淮青卻有些走神。
死淵的結界出口就在普通人的世界,那裡原本有那麼多行屍走肉與鬼麵人,當時“它”的攻擊範圍有限,不見得,那些人就全都死了。
如果這些人也從這個出口出來,那麼這裡就要有麻煩了。
可這想法轉瞬即逝,他沒抓住,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那個意識去抓住這樣的想法。
那些聒噪的普通人的死活,跟他沒有關係。
識海中的喬薇薇連接了幾條傳感器,徹底把自己帶入了那個世界裡麵,把自己變成了那個巴掌大的小人兒,這會兒正吹著風,叫宋淮青去買一匹馬。
喬薇薇說:“走路不累麼,也不知道還有多久能到,騎馬吧。”
宋淮青反應了幾息,才明白她在說什麼。
他幾乎都快忘了,趕路還可以騎馬了,因為以前在修真界,是可以禦劍飛行的。
他道了聲好,然後朝一家旁邊的客棧走過去,想買一匹馬。
可是剛走到門口,他就又停下了腳步,那無波無瀾的眸子中難得的,終於出現了不一樣的情緒。
不等他遲疑,機靈的店小二就小跑著過來了。
他的眼睛迅速在客人的衣著上掃過,看見他黑白色衣袍上的精致刺繡與厚重卻有光澤的鬥篷,立馬笑出了八顆牙。
“客官,裡邊兒請,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他正興奮於有生意上門,湊近了才覺這客人身上的氣息有些可怕。
他們這開在路邊的小客棧,接待過各式各樣的人,可是小二從沒有過這種恐怖的感覺,都不敢抬頭去看,光是靠近,就感覺到毛骨悚然。
而且,不知這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這天氣好像說變就變了,剛才還豔陽高照,自從這位高大的客人走進來,擋住了外麵的陽光,這裡好像就變涼了,甚至還有陰風。
小二彎著腰,有點打鼓。
他也是個有點缺心眼兒的,這個時候害怕,也依然還想著賺錢,想先把人迎進來再說,同時,腦中還不受控製的發散,開始想起自己曾接待過了最可怕的客人。
不是屠夫,而是劊子手,殺牲口與殺人是不一樣的。
那個劊子手的手常年浸著人血,雙手的皮膚有不同於其他部位的紅,這個人笑起來的時候陰森森的,活像個閻王爺。那天他喝多了,坐在這客棧裡麵,手裡捏著一把小刀,說這小刀專門就是用來淩遲的,把人綁在那裡,一刀一刀的切下他的肉。
他得意洋洋的說,殺人的酷刑是有許多講究的,大小、部位、手法。
割人肉的時候既不能讓他因為疼痛流血、在沒割完之前就斷氣,也不能讓囚犯昏迷,他要保持著清醒,看著自己的肉被一刀一刀的割下來,慢慢感受這種痛苦。
店中有那膽小的,直接就哭著吐了,店小二算是膽子大一些的,但當時聽得頭皮發麻,回去也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那個劊子手喝醉了,所以話又多又碎,許多細節都說得很清楚,讓他感覺到了沁入骨子裡的恐懼。
現在,這個客人就這樣站在這裡,他就不敢往前走了,客人一句話都沒說,他卻覺得比那劊子手詳實描述殺人過程的時候還要讓人感到害怕。
店小二發散著自己的大腦,久久沒能得到回應,慌亂中還帶著點兒納悶。
就在這個時候,“啪”的一下,他的腦袋被人從後麵狠狠扇了個巴掌,店小二一個踉蹌,差點在地上摔個狗吃屎。
掌櫃的扯著嗓門道:“不好好乾活,在這乾嘛呢?”
店小二如夢初醒,兩隻胳膊撐在最近的桌子上,隨著這劇烈的動作,幾滴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滑落到下巴,然後又滴在了地上。
掌櫃的也是這才看清楚,店小二的臉色慘白,後脊正中的衣服都被冷汗給打透了,他皺眉問道:“生病了,怎麼這個臉色?”
剛才不還好好的嗎,這會兒怎麼像是活見了鬼一樣?
小二抬起頭,又看見了從門外照進來的太陽,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個客人早就沒了人影。
喬薇薇有點奇怪,同時也驚異於宋淮青的影響力,他就算穿了這一身更好的法器衣服,站在普通人麵前的時候,也還是會對那些人產生影響,剛才那店小二隻不過離得近了一些,就像是定在了那裡一樣,還臉色煞白。
不過,喬薇薇說:“買馬,說句話也不礙事吧?”
怎麼就轉身走了呢?
宋淮青麵無表情的繼續往前走,他道:“人都那樣,馬就沒事了嗎?”
可喬薇薇說:“應該沒事的呀,你也試著控製一下,總得試試嘛。”
宋淮青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
喬薇薇眨眨眼,又眨眨眼,似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喬薇薇轉頭,伸出小手,扯了扯黑色的鬥篷邊沿。
“宋淮青。”
“宋淮青?”
“宋淮青!”
就算男人一副相當不好惹的模樣,喬薇薇好像也沒在怕的,不但沒怕,甚至開始笑到打滾。
宋淮青的手始終攏在鬥篷裡麵捧著她,看見她笑成這樣,垂眼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
於是喬薇薇笑得更大聲了。
喬薇薇在男人的手裡滾了好幾下,捂著肚子,才算終於停下來了,她說:“宋吵吵,你是不是沒錢。”
宋淮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