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誰入甕中(1 / 2)

藥方寄出, 所有人都好好休息了一天後,祝淩終於帶著人馬抵達了昌黎郡。昌黎郡的主城叫禦城,隔得遠遠的, 他們便看到城門口守著精神奕奕的士卒———半點都看不出消息裡說的有瘟疫蔓延的模樣。

他們這一大隊人確實顯眼, 在離城門還有百米的時候,守門的士卒中便分出兩人向他們的方向跑來,一直到近前才止。

站在前麵的那個人向最前方的祝淩一拱手道:“請問閣下可是陛下派來的代巡使?”

祝淩騎著馬滿麵肅然地向他頷首,隨後向他丟出一塊令牌, 那人迅速接住查驗一番後, 雙手將令牌奉回,恭敬道:“我們郡守大人正在郡守府裡等您,並非有意怠慢,而是確實有事脫不開身, 還請代巡使大人體諒。”

他頓了頓, 又道:“至於隨您一同前來的大人,郡守也為各位準備好了下榻的屋舍,還請各位大人先去梳洗一番。晚間郡守府為各位設置了接風洗塵的宴會, 還望各位不吝賞光。”

這人姿態放得低, 態度又恭敬, 沒有半點傲氣,祝淩注意到,他的話一出, 她身旁隊伍緊繃的氛圍都不自覺地鬆懈了幾分。想來也是,她作為代巡使替燕焜昱出使昌黎郡的消息一路上鬨得沸沸揚揚, 不論這位昌黎郡郡守是聰明還是蠢笨,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與她發生衝突。

祝淩臉上沒什麼神色,隻揚了揚馬鞭, 道:“前麵帶路吧。”

跟在他身後的人也算機靈,在他們倆交談的時候,已經返回讓禦城的守門士卒開城門去了。

祝淩跟在他身後,慢悠悠地穿過城門,到達了昌黎郡的第一站———禦城。

聯通著禦城城門主街道的道路兩旁,稀稀拉拉開著半數鋪子,鋪子裡來往的客人少得可憐,街上頗有些蕭條之感,但這般情景已經讓祝淩身後的人訝異起來了,壓低了聲音的交談不時響起———

“不是說昌黎郡爆發瘟疫了嗎?”

“我看著好像也不太嚴重啊?”

“若真的不嚴重那可就太好了,老夫寧願是虛驚一場。”

“但不管怎樣,昌黎郡守失職的罪名想必是免不了的......”

......

祝淩耳力上佳,將身後的議論聲通通聽了個清楚明白,瘟疫不嚴重?怎麼可能!

不過昌黎郡的郡守劉蘅確實是個人物,在『王氏嫡女』那條線上,這種危險的鼠疫居然生生拖到一年後才大麵積爆發,形成了一種幾乎不可遏製的局麵。

將人送到下榻的地方後,引路的那人又道:“還請代巡使大人隨我前往郡守府。”

“要我隨你去郡守府,這是何意?”祝淩一甩馬鞭,馬鞭在空中起了個響亮的空哨,她眉目間的肅然此時全然化作了冰霜,“你回去轉告劉蘅,想要我去也可以,讓他將昌黎郡所有染病名單拿給我,我沒空去吃什麼接風洗塵的宴會!”

未進城門時沒發作,這時候倒是怒起來了,想必是城裡的景象戳到他的眼睛了。引路的人心裡暗暗叫苦,這位年紀輕輕的代巡使,怕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

“讓你去你就去!”祝淩騎在馬上,烏黑的馬鞭更襯得她手指修長,她將馬鞭對準引路人的方向,“挨一鞭的滋味,我猜也不好受。”

怎麼一言不合還要打人呢?!

他們昌黎郡地處偏僻,往來雖有紈絝子弟,但少見權貴,像這種一言不合直接揮鞭子的,雖說也有,但這位可是頂著陛下的名頭行事,竟也敢如此囂張狂悖?

“啪———”

在他僵持思索的這幾秒鐘,一鞭子已經毫不留情地抽到了他的手臂上,隔著厚厚的冬裝,他也能感覺到火辣辣的刺痛,這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恐怕將他的胳膊給抽腫了,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本官使喚不動你了是嗎?”祝淩冷笑著又是一鞭,這次引路的人倒是眼疾手快地躲過了,冷汗頃刻間濕透了他的脊背:“小人這就去稟告郡守,還請代巡使大人稍等片刻!”

看著引路人幾乎連滾帶爬跑走的背影,祝淩臉上的冷笑慢慢淡去。

“大、大人———”李簫聲縮了縮脖子,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您這樣折劉郡守的麵子,怕是不太好吧?”

在太醫院裡坐了多年的冷板凳,李簫聲可喜可賀地稍微獲得了一點點情商。他們這位使君是個勤勉又待人寬和的性子,隻要能完成他布置下去的任務,些許冒犯他並不在意,相處起來也不算難,怎麼進了禦城之後,就像是炸了毛的刺蝟似的?

“我就是要折他的麵子,你看這禦城像個什麼樣子!”祝淩翻身下馬,馬鞭仍舊被她握在手裡,文弱之中帶了幾分不好惹的樣子,“你們都去好好休息休息,明日我便將你們派到各縣。”

她在那處屋舍的正堂裡坐下來,馬鞭被她隨手擱到桌上:“我倒要看看,這劉蘅要如何做!”

*

“真是英雄出少年。”聽完引路人戰戰兢兢的回話後,劉蘅不僅不生氣,反而還端起桌上的茶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這疾惡如仇的性子,倒真讓人佩服。”

初入官場的愣頭青往往都是一腔熱血,四處闖禍,最後不是吃個大虧,就是師長在身後跟著收拾爛攤子。

這位代巡使烏子虛是新燕王眼前的紅人,又是司徒宋蘭亭唯一的弟子,才華橫溢,容貌極佳,雖說是寒門出身,但想必也沒受過什麼大的挫折。還沒被宋司徒收為徒弟的時候,就敢在爭魁比試上氣得曾經的五皇子吐血敗落,如今對上他這個對瘟疫知情不報的郡守,這般作態想來也正常。據他收到的一些傳聞說,這位代巡使是因為不願自己的老師深入險境,才主動請纓。若傳言有幾分真實,烏子虛對他這個態度,就更說得通了。

“你去回代巡使,就說我已備好了昌黎郡所有縣的染病名冊,隻是數量多,分類細,不好輕易挪動,免得有所混亂或遺失。”劉蘅不急不緩道,“昌黎郡百姓遭瘟疫之事,我也是日夜難安,如今聽聞代巡使至,我已免冠徒跣侯於堂中,還請代巡使以昌黎郡百姓為念,勿因我一人之失怪罪百姓。”

他慢慢地說完後,又問跪在他麵前的引路人:“都記清楚了嗎?”

引路人朝他磕了一個頭,道:“屬下記清楚了。”

“嗯。”劉蘅輕輕地放下茶盞,“去吧。”

在引路人離開後,劉蘅起身摘下了自己的官帽,又脫掉自己的靴子,赤腳踩上了冰涼的地麵,寒氣順著他的腳底一直傳到他的指尖。劉蘅像感覺不到似的,靜靜地坐在桌邊,敲了三下桌麵。

房梁上依稀傳來些許動靜,劉蘅頭也不抬:“按第二個計劃去做。”

*

祝淩跟著去而複返的引路人跨進了郡守府的大門,她身後跟著十個禦醫,人人麵色凝重,仿佛要去的不是什麼郡守府,而是殺人不見血的龍潭虎穴。

出乎祝淩意料的是,郡守府裡沒有什麼奇花異草,也沒有什麼假山奇石,除了占地麵積不小外,所有的東西都隻是尋常。郡守府裡伺候的人也少,一路行來,他們幾乎沒遇到幾個婢女小廝,隻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在回響。一行人沉默而又安靜地行到中門,引路人停下,朝他們行禮後就離開了。

這種安靜又略帶詭異的氛圍,讓人不由得心底發毛。

“使君......”李簫聲作為十名禦醫中和祝淩最相熟的人,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我們真的要去啊?”

其他九名禦醫雖然沒說話,但也悄悄豎起了耳朵。

“為什麼不去?”祝淩反問,“昌黎郡守不是已經說他準備好了染病名冊嗎?”

“說是這麼說———但官場......”李簫聲恨不得將自己的擔心灌到眼前這位使君的腦袋裡,“都是些老狐狸,話三分真七分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