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國, 昭陽殿。
蕭慎擱下筆,看著跪在階下的白魚:“還沒找到嗎?”
“稟陛下, 暫時沒有具體消息。”跪在地上的白魚道,“但我們已經鎖定了無定河附近的位置,如果長樂王殿下還活著,極有可能藏於此處。”
一個多月了......
蕭慎眉眼間閃過恍惚和疲憊,他派給蕭煦的任務確實有些麻煩,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就算與衛帝談不攏,或者是被燕國境內的暗探發現, 蕭煦最多也隻會吃些苦頭, 絕不會落到如今生死不知的地步。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
“罷了,你們繼續查探。”蕭慎吩咐道,“將燕國境內所有的暗探都用起來, 必要的時候, 燕國朝堂之上的那幾個......”
他頓了頓:“也用上吧。”
“陛下!”跪在地上的白魚震驚失聲。
最近幾月燕國簡直鬥得一團糟, 燕京進行了數輪清洗,朝堂上下官職幾經變動,任命人員換了又換, 蕭國暗探把精力基本投注在衛國和楚國上,燕國這邊本就少,趕上大清洗更是紛紛折損。若是這次再有變動, 那燕京之中的蕭國暗探就幾乎全軍覆沒了,即使後期通過各種方式補回來,那燕京的情報至少也會有長達兩月的大量空白期。
“我意已決,不必再勸。”蕭慎道,“燕國境內以找到長樂王為最高任務。”
他垂了眼睫, 語氣仍是平穩的,似乎沒有什麼能將他擊倒:“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見蕭慎如此堅決,白魚行禮告退:“遵陛下令。”
在白魚走後,蕭慎才朝殿梁陰影處問:“夏國公主最近可有異動?”
殿梁那邊傳來一道平平無奇的、讓人聽過就忘的聲音:“無。”
“她倒是乖覺。”蕭慎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聲,“夏國最好和這件事沒關係。”
蕭煦明麵上是替他去迎娶夏國公主夏晚,實則是去和衛帝秘密商談,在接到夏國公主夏晚的車架後,蕭煦那邊忽然就斷了聯絡,車隊裡的白魚隻得繼續扮成蕭煦的模樣,對外稱因水土不服而患病。就這樣車隊從燕國回到蕭國,“蕭煦”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長樂王府迫不得已閉門謝客。
蕭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冬日要年節的大半個月前,朝堂上下曆來都是忙碌的,更彆說他登基沒幾年,官員提拔、武將任命......朝堂內外都缺人手,他登位之後準備大力培養的林瑜———竟是衛太子的雙生胞弟。他視為心腹之人,竟是彆國的皇族,說起來當真荒謬又可笑。
雙生子的事、蕭煦失蹤的事......即使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也依稀能看出這些事情背後處處都透露著楚國的影子。楚國之外,羌國太子以雷厲風行的手段穩定了羌國的朝堂,在緩過一口氣後,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為了處理這些事情,他已經連著數天隻睡一兩個時辰了。
在有些混沌的思緒略微清晰之後,蕭慎道:“夏晚體內的同命蠱可找到解法了?”
依然是那道平平無奇、讓人聽過就忘的聲音:“無。”
*
衛國。
衛琇倚靠在軟枕上,捂著嘴咳得撕心裂肺,衛修竹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在壓下心臟的痛楚和從喉嚨裡不停蔓延出來的癢意後,衛琇開口,聲音沙啞得可怕:“修竹。”
“我在。”衛修竹上前一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他眼裡,此時的衛琇就像個渾身上下布滿了裂痕的玉器,稍微碰一下便會粉碎。
衛琇勉強露出一抹笑:“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衛修竹小心地坐在衛琇的床榻邊,看著昔年那個溫潤如玉的太子,如今在病痛的折磨下形銷骨立,“承璧,神醫說你如今的情況有所好轉,你且放寬心,會慢慢好的。”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心裡有數。”衛琇蒼白的臉上帶著些許倦怠,“我活不了多久了。”
“你彆往這麼悲觀的地方想———”衛修竹的語氣帶了點急促,“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
“修竹。”衛琇眼裡流露出一點無奈的笑意,衛修竹恍惚覺得好像回到了衛琇還沒有病重前的時光,“這半年,多謝你。”
為了不引起衛帝的猜疑,衛修竹和衛琇在明麵上是作為競爭對手存在的。大皇子一派和太子一派鬥得如火如荼,其他幾位皇子的勢力在於這兩派之下被壓得不敢冒頭。
但隨著衛琇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太子一派隱現頹勢,大皇子一派本欲乘勝追擊,但不知為何消息頻頻走漏,有不少次都被太子一派將計就計,大皇子一派到處排查內鬼,但卻查不到人,你來我往的試探下,兩派達成了一種詭異而微妙的平衡———先將其他皇子的勢力打壓下去,不動對方的人馬。
誰會去想大皇子一派死活查不出來的內鬼,就是他們的主上衛修竹呢?
“你要謝的不應是我,而是程大人。”衛修竹歎了一口氣,“上次我把他拉兵部侍郎下水的計劃告訴了你,結果他行動失敗,氣得大病一場。”
上次的計劃確實做得精妙,隻要能實施下去,必能咬下太子黨的一塊肉來,但架不住大皇子黨派的核心自己死命地拖後腿,生怕他們不失敗。
衛琇突然問:“你真的對那個位置沒有想法?”
......那個位置?
衛修竹愣了一下,笑道:“我要是有想法,會和你說這麼多?那年的冬日,要不是你救我,我早死了。”
“我啊.....對萬人之上沒有興趣。”衛修竹意有所指,“隻要你能順利登基,我就做衛國的賢臣。”
“修竹,阿曄很好。”衛琇歎道,“改名是我的意思。”
在衛曄接受衛琇勢力的交接之際,太子一派處在最薄弱的時段,衛修竹非但沒有借此機會削弱太子一派的勢力,反而想儘方法給他透露消息,避免他遭受損失。
衛修竹和衛曄雖有不合,但也在勉強相處,沒有鬨內訌,也沒有互相下殺手,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直到衛國太子在皇族族譜上的名字由“衛琇”更名為“衛曄”。
“我知道改名是你的意思,但他可以拒絕。”衛修竹眼裡含了一點冷光,“你的一切都讓渡給他了———身份、權利、地位、聲望......你對他多掏心掏肺!可他呢?他是怎麼做的———”
即使事情過去了很久,衛修竹依舊覺得心口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他滿心憤怒:“他連一個名字都要剝奪!等百年之後,史書之上隻會記載他衛曄如何,那你呢?你連隻言片語都沒有!沒人知道你付出過多少努力,沒人知道你為百姓做了多少事。”
“他是你的胞弟,他和你血脈相連,就可以這樣理所當然的剝奪你應得的一切嗎!”衛修竹說,“他怎麼配呢?他如何配呢?”
“修竹!”衛琇微微提高了聲音,“這是我欠他的!”
“當年你們都還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兒,談什麼欠不欠!”衛修竹咬牙,“他在蕭國不是過的很好嗎?你在這宮廷之中受了這麼多苦,遭了這麼多罪,他倒是坐享其成起來了!”
衛修竹一開始對衛曄接替衛琇的一切並沒有太過抵觸———他是知道衛琇身體狀況的,衛琇生命每一天都是倒計時。他希望即使衛琇不在了,也能有人頂著他的名字去做一些好事,去青史留名,去在史書上留下隻言片語,去完成衛琇心中未展的抱負。
讓一個人代替另一個人過完一生,對那個代替的人來說無比殘忍,衛修竹也知道他的想法異常自私,但他隻希望衛曄能保留下衛琇的名字,以此證明這個世間確實有過衛琇這個人,作為回報,他會傾儘全力打壓其他皇子的勢力並輔佐衛曄成為衛帝。
但衛曄讓他失望了———這種失望,在衛琇瀕死之際達到了頂峰。
“修竹......咳、咳咳咳———”衛琇又咳嗽起來,這一次他的手帕上布滿了鮮紅的血跡,“讓他回到衛國,本就是我虧欠他,讓他頂著我的名字活,對他不公平。”
“隻是一個名字而已。”衛琇的唇齒間全是鮮血,“無妨的。”
衛修竹盯著衛琇手帕上大團大團的血色,隻覺得眼前發黑,眼眶酸澀,他再一次清晰地認知到,那年冬日將他從死亡之中救出來的人,已經走到生命的末路了。
“我不會再和他吵了。”衛修竹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隱去了想要流淚的衝動,他不想讓衛琇在走前都不得安寧,“承璧,我不和他吵了。”
衛修竹比衛琇大幾歲,但和衛琇相處中,衛琇比他更像兄長,所以對外他稱呼衛琇為太子,私下相處則稱呼衛琇的字。
因為幼年飽受欺辱、營養不良,他當年被救時看起來比衛琇小得多。也許是第一印象的緣故,衛琇把他當弟弟一樣細心對待,處處護著他,處處幫扶他,讓他在吃人的宮廷裡能活得有尊嚴,能活得像個人......這種好,值得他用一生去回報。
衛修竹其實無比羨慕衛曄,羨慕到妒忌,他的哥哥、他的母後,都在全心全意在為他謀劃。
而他......什麼都沒有。
*
【嗚嗚嗚———】係統小白雲在意識空間裡哭的快要撅過去,【彆繼續了嗚嗚嗚———】
遠在燕國的南屏鄉裡,祝淩坐在桌前,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從喉中溢出,捂住嘴的帕子上全是血沫,在『外強中瘠』的技能下,祝淩的身體迅速虛弱下去,在充滿了病毒的空氣之中呆了一整天,她如願以償地染上了鼠疫。
『倍道兼行』的技能也在發揮作用,她直接跳過了潛伏期,出現了明顯的症狀,從出現症狀到如今深夜,祝淩身上病毒的蔓延速度是常人的數倍,已經出現了劇烈胸痛和呼吸困難的症狀。
待咳嗽止住後,祝淩提筆蘸墨,在紙上清晰地記錄她現在的症狀,她一邊寫一邊安慰意識空間裡的係統小白雲:“看我的症狀應該是原發性肺鼠疫,發展到後期可能會出現呼吸衰竭和心力衰竭,你現在彆光顧著哭啊,等會兒我意識模糊了,你記得提醒我套一個『祛病延年』,不然我掛了,你不僅拿不到獎金,連私房錢也要不回來。”
【現在是說獎金和私房錢的時候嗎?】小白雲在意識空間裡號啕大哭,【你把我的權限都給關了!你真的太過分了嗚嗚嗚嗚!!】
“等我實驗做完就給你把權限開回來好不好?”祝淩一邊寫一邊軟著聲音哄小白雲,“要不你先去睡覺?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她關小白雲的權限是因為她剛感染上病毒,才感到心口有點刺痛,小白雲就眼疾手快地給她開了一個『祛病延年』,瞬間就把她的鼠疫症狀給清除了,她簡直哭笑不得。為了防止小白雲在後麵搗亂,她隻有暫時把它的權限關了。
【我睡得著個屁啊!!!】小白雲氣到爆粗,線條眼瞪得溜圓,淚花不斷從線條眼的下方湧出,【你已經在努力地治他們了,沒必要搭上你自己!!】
開始祝淩打算自己染鼠疫觀察的時候,它雖然反對,但也沒有這麼劇烈,可看到祝淩痛苦的症狀後,它就後悔了,特彆特彆後悔!後悔到淚水恨不得淹沒整個意識空間!!
它就是自私,它就是偏心,它就是舍不得它的玩家因為其他人受這麼大的罪!!
“乖———”祝淩百忙之中抽出空閒,在意識空間裡rua了一把小白雲,“我真的沒你想的那麼難受。先讓我做正事好不好?”
小白雲抽抽噎噎地回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