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冬日折鬆(1 / 2)

鳩和鵲又怎會一樣呢?

宸貴妃已經走了, 衛修竹卻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腦海裡一直回響著這句話。

“殿下殿下?”

衛修竹隱隱聽到有人在喚他。他回過神來時,手邊的茶水早已涼透,而天邊的金烏, 竟一點點沉入了地平線中, 他竟然在這裡, 愣愣地坐了半日之久。

“徐伯”衛修竹看著眼前呼喚他的中年人,看著他眼裡不加掩飾的擔憂和關懷,露出一個苦笑,“我竟然會動搖,我竟然動搖了啊”

“殿下。”被稱為徐伯的人聽到他的話, 忽然一撩衣擺,在衛修竹麵前跪下來, “說句冒犯的話殿下,您動搖有什麼錯呢?您麵對那位時難道退的還不夠多嗎?”

他膝行幾步:“您處處忍讓,他卻步步緊逼,擺明是要置您於死地, 您又何必顧念昔時情誼?”

徐伯是在是他在衛王宮中生活最困苦時多次幫助過他的人,最後也因為幫他,礙了衛皇後的眼, 被發配至最偏遠的宮室, 差點被人磋磨得失了性命, 待他稍微有一點權勢後, 便想方設法的將人從宮中撈了出來, 安排在了自己身邊, 徐伯一直是向著他的, 所言所行也都為他考慮, 但這刻,衛修竹忽然覺得滿心孤獨。

所有人都覺得他和太子反目成仇,是皇位之爭中自然而然的事情,權勢之下無親人,皇位之上無兄弟。

他一開始隻是堵著一口氣,為了自己心中燃燒的不甘,也為了那一點燎原瘋長的野望,可現在他竟然有點茫然了。

他真的要將那個他為之追逐的人,親手推進泥潭之中,將他身後的名譽抹得如此不堪嗎?他真的要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卑劣至此嗎?

“我不知道啊”衛修竹歎道,“現在的太子怎麼能有那麼多人全心全意地為他籌劃?”

“憑什麼?”他說,“憑什麼呢?”

當晚,衛修竹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十五年前那個無比寒冷、無比難捱的冬夜。

當年他裹著幾乎感覺不到溫度的被子,將凍得沒有知覺的手緊緊地縮在懷裡,腳是冰的,膝蓋冷得發疼,背後好像有風在灌,脖子凍得起了雞皮疙瘩。他把自己找到的、所有能禦寒的東西全部裹在了身上,可還是不夠,還是冷,整個破敗的宮殿四處漏風。

他清楚地記得,他那時想的是———要是明天有碗熱水喝,有個沒凍硬的饅頭吃就好了,要是能有點炭取暖就好了,哪怕、哪怕是那種嗆的人直流眼淚的炭也好啊

他就懷抱著這樣的念頭熬過一夜,然後第二天醒來時,他還是冷,那一整個白日,沒人給他送飯,他餓得吃了好幾捧雪,雪太冷了,凍得口腔裡都沒了知覺,他甚至覺得眼前出現了重影。

或許是饑寒交迫迸發出的勇氣,他生平第二次、推開了那座關著他的宮殿門。

門外也很冷,白茫茫的雪,枯死的樹上掛著長長的冰棱。他沒看到一個人,仿佛他是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他在雪裡慢慢地挪動,他太餓了,餓得走不動,隻能聽到自己肚子的鳴叫,一聲大過一聲。他一直走一直走,他隻想找到一個地方能吃那麼一口吃的,喝一口沒有雪那麼冰的水。

後來後來他就感覺困了,於是在一棵樹旁慢慢地坐了下去。他忽然覺得身邊的雪好暖和,暖和到他想睡覺,或許是半夢半醒時的錯覺,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人走過來,身上帶著點淡淡的香氣,不是食物的香,也不是從牆上破洞裡伸進來的、枝條上花的香,而是一種很好聞很好聞的香味。

許久之後他才知道,那是一兩便價值千金的安神香,在太子的寢宮裡,長年累月地燃。

那時那個帶著好聞香氣的人走到他麵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明明看起來比他還要小,卻莫名地少年老成。

他還記得那時的太子,臉很白,唇色很淡,懷裡抱著一小截翠綠的鬆枝。他將那截翠綠的鬆枝輕輕地放在旁邊的地上,然後將身上鬥篷解下來給了他,他第一次見到那麼雪白、那麼柔軟的東西,毛絨絨的領子貼得他的臉頰有些癢,癢得他不知什麼時候就落淚了,寒風一吹,臉上生疼生疼。

那時的太子好像沒有看見他在哭似的,他隻是彎腰撿起了那節鬆枝,輕輕地拂去了剛剛沾染的的冰雪,然後將鬆枝重新抱回懷裡,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和一句“隨我來”。

他披著雪白的鬥篷,跌跌撞撞地跟在那道背影身後,因為餓,因為冷,他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雪白的鬥篷上開始遍布泥濘。那道背影一直在他前方,他摔倒的時候會停下來等他,但卻一直沒有回頭。

他就這樣追逐著那個背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進到了一座他從沒見過的、華美的宮殿中。

他看到有人撲過來給他前方的那個背影裹上更厚實的鬥篷,他聽到親昵中帶著責備的聲音,他聽到有人客套而疏離地喚他“大皇子殿下”,那一刻的記憶留存到現在隻剩下各種嘈雜與模糊,但他唯獨記得太子臂彎裡那一截鬆枝,青青不朽。

後來他吃上了從沒吃過的食物,穿上了從沒見過的衣衫,睡上了從沒見過的繡品,但他不懂宮廷禮儀,所以把漱口水當過湯;他不知道如何穿戴,於是把衣衫穿錯、佩玉顛倒;他的手撫過綢緞,裂口卻將嬌貴的東西掛到抽絲他是掉進金玉堆中灰撲撲的老鼠,抬不起頭,見不得人。

他知道背後有許多人在笑他,52gGd21笑他除了有身皇室血脈外一無是處,還不如掃灑的侍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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