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冬日折鬆(2 / 2)

可是領著他進入這些富貴中的人從沒笑過他,他的情緒好像永遠都很淡,行為有禮,進退有度,舉手投足都是完美的氣度。

他錯將漱口水當湯時,那人會麵不改色地將漱口水端起淺抿一口,隻是事後會告訴他那並非湯品;他將衣衫穿錯,那人也並未出聲,隻是將他拘在室內,早膳過後便換了形製相似的走到他麵前;那人送了他許多東西,說物品損壞本就常事

他隻稱呼衛琇為“太子”,或他的字“承璧”,因為他從不覺得自己能算作兄長,他的年紀雖然比他大,卻是被包容的那方。

後來,他開始讀書、習字、練習弓馬武藝漸漸地,所有人都忘了他曾經有多麼的不堪,開始誇讚他文武雙全,可那段灰撲撲的、自卑的過去,他一直記得。

再後來,他讀書、讀詩、讀史,讀得多了,便愈發覺得他當年何其幸運,在那絕境之中,抓住一線溫柔的天光。

又後來,他讀那些寫鬆樹的詩,讀過“上參雲漢不屈身,世間草木斯為表”,讀過“蒼然挺奇秀,凜凜冰雪姿”,讀過“寸寸淩霜長勁條,路人猶笑未乾霄”,他讀來讀去,便愈發喜歡鬆樹,他讀來讀去,便愈發想當賢臣。

他覺得這樣的一生也很好,有人將他從一方狹窄的天地中帶出來,讓他能做一個真正的人。

這樣就很好,這樣就真的,很好很好了。

可某一日,他知道了衛琇為何每年冬日都要去折一次鬆枝———他在思念一個和他有著最親密的血緣聯係、卻幾乎見不到的兄弟。

所以他那麼在乎那鬆枝,不想它染上冰雪,因為那是思念的寄托,他不過是沾了彆人的光。

鬆枝永遠青青不朽,可他似乎,不那麼喜歡鬆了。

衛修竹做了整整一夜的、有關過去的夢。

夢醒的時候,他看著頭頂,忽然輕笑出聲。

鳩占鵲巢鳩占鵲巢

原來,他才是那隻鳩。

他才是那隻鳩。

馬蹄聲一直從宮外綿延向宮門,聲音越來越大,衛修竹的馬車進了衛王宮。他徑直來到衛帝的寢宮,衛帝仍舊昏迷。這段時間的病重,讓這個本來還有些威嚴的帝王瘦得皮包骨頭,兩頰凹陷,看著蒼老了十幾歲,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盯著那個估且被他稱作父皇人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照顧帝王的宸貴妃端著一盆溫水進來。

衛修竹沒有轉頭,也沒有移開視線,他隻是盯著那個雙目緊閉、頭發花白的帝王,輕聲歎道:“我不和他爭了”

“嗒———”

是水盆被放下的聲音。

“殿下讓讓吧,我還要給陛下淨臉擦手呢。”

身後傳來宸貴妃的聲音。

衛修竹起身讓開位置,宸貴妃美目盈盈,眼波流轉,看不出一絲異樣。

衛修竹隻看了她一眼,然後便轉身離開。宸貴妃擰乾了手中柔軟的巾帕,覆在了昏睡的帝王臉上,嘴角緩緩地、勾出一個淺淺的笑。

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以為他的選擇還由得了他自己嗎?

因為帝王病重,所以宮中不允許任何人駕車,衛修竹隻能憑自己的雙腿走到宮門口,與剛剛和大臣議事完的衛曄狹路相逢。

兩個如今麵不和、心也不和的兄弟假惺惺地向對方拱了拱手,敷衍地做了一下表麵工夫後,便分道揚鑣。

衛修竹敷衍完衛曄後一轉頭,便看到徐伯魂不守舍的臉,他皺眉:“發生什麼了?”

“因為昨日的一些事有些沒休息好。”徐伯彎腰行禮,掩去了眼中那一瞬間的駭浪驚濤。

當年那個人,怎麼、怎麼會是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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