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往事如焚(下) 喚醒執念的人,殺死了……(2 / 2)

“阿堯。”

他聽到一道聲音。

於是泡在藥汁裡的心臟被苦得流下眼淚,不爭氣地縮成一團,流瀉出鋪天蓋地的委屈。

楚堯的眼前好像起了霧,那霧氣像道水簾,讓眼中的世界都變得不再清晰,於是他低下頭,水簾向下流瀉,開出一朵朵小花,白日被壓抑的痛苦從四肢百骸奔湧而出,一點點侵蝕他的神誌,彙聚成一種暴虐的痛苦。

“阿堯。”

楚堯捂住耳朵,有無數的回憶在他腦海裡盤旋,心中似乎有一種毀滅的聲音在尖叫,促使著他,逼迫著他。痛苦讓楚堯的語氣硬邦邦的、冷冰冰的:“不要這樣喊我,你不配。”

所有溫情的回憶最後都蒙上一層血色,終止於雪亮的刀鋒,朝堂上的一幕幕在心中無限循環,那日朝堂上蔓延的血色,終於漫到了楚堯眼中。

所有美好的記憶粉碎消解,他們之間橫亙著先帝的性命,是永遠也跨不過去的深淵。

言語做成的刀子太鋒利,刺得他身邊的人怔然無言。

地上開出的花越來越多,楚堯不知道自己是在咆哮、質問、還是聲嘶力竭:“你不用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不用讓我往前看,你在自作多情些什麼!”

再溫柔的語調,再誠懇的詞語在此時也顯得蒼白,他旁邊的那人隻能說:“抱歉。”

“你回來做什麼!我不需要你回來!”楚堯眼眶通紅,痛苦已經撕扯得他有些神誌不清,“你以為道歉有用嗎?!你是我的殺父仇人,你早該死了!!”

血色浸濕了他的雙眼,記憶像是翻攪的碎片,人憤怒的時候,往往意識不到自己說的話有多傷人:“當年阿爹阿娘就不該把你撿回來!就該讓你凍死在那片雪地裡!”

決然的話語仿佛刺激到了旁邊人發間的金絲紅線,那閃著微光的紅線在他的肩頭如同昂首的蛇,這條蛇爬行著,在他的臉頰,脖頸,肩膀,心口......割出一道又一道狹長的紅線,線連在一起,像一張致命的蛛網。

喚醒執念的人,手裡就藏著足以殺死執念的刀。

楚堯一直低著頭,他沒聽到旁邊人的回答,所以也沒看見那根詭異的紅線,地上的花開得又急又凶,他的聲音也隨著那些花開而逐漸無力:“要是當年阿爹阿娘不遇到你就好了......要是.......要是不遇到你就好了......”

“.......為什麼要救一個天煞孤星......”

紅線形成的蛛網越發深了,深深地勒入血肉中,勒的那道軀體都成了半透明,琥珀色的眼睛越來越暗淡,像是熄滅的燭盞: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好像有點疲憊,有點無奈,有點難過,最後儘數化為一片茫茫的空白。

他茫然地向前一步,想要抱抱他,抱抱他麵前這個痛苦不堪的孩子,可還沒有靠近,就被低著頭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推開。

紅線形成的蛛網在這一刻終於穿透了他的身軀,徹底熄滅了琥珀色的燭盞,將他絞成四散開來的月光。這些月光在空中飄飄悠悠,四散飛揚,像是找不到歸途的螢火,有幾片月光飄到了焦黑的廢墟中,落在了廢墟裡一角淺黃色的平安玉扣上,觸發了一段過去的記憶———

一個孩子高高地墊起腳,一個少年彎下腰,一個雕琢得有些醜的平安玉扣被紅繩係著,掛在了少年的頸上。

[這是我最喜歡最喜歡最喜歡的一塊玉,我刻了好多好多刀,一定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

孩子在笑,少年也在笑,兩張天真無邪的臉。少年將孩子抱起來,孩子的一雙小手上,好多道劃出來的傷痕,他用手擋著眼,咯咯地笑。

[知道你要掉豆豆啦,肩膀借你靠靠,我不偷看哦~]

淺黃色的平安玉扣染上少年的體溫,少年和孩子做了個約定。

[要是哪天我們吵架了,抱一抱就好啦!]

小指勾在一起,大拇指高高豎起印在一塊。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承載著過去誓言的記憶消失,平安玉扣的一角在飄散的月光下粉碎,風一吹,就再也看不見尋不著。

四散的月光落在豔麗如血的楓葉上,落在滿樹如火雲的楓枝上,凝出透明的霜,覆上皚皚白雪。

喚醒執念的人,殺死了執念。

......

楚堯從夢中醒來,窗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關上了,肩上披了一件厚實暖和的鬥篷,他怔怔地捂著胸口,隻覺得那裡抽抽地疼。他好像在夢中說了些過分的話,隻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有寒冷的風從窗戶的縫隙裡滲入,帶來仿如嗚咽的悲鳴,楚堯忽然起身,使勁推開窗———

窗外是茫茫的大雪,鵝毛一般落下,覆蓋了天地間的一切。

“陛下———”

門外有誰敲著門,經過楚堯允許後,推門進來。

楚堯下意識地拽了拽肩上溫暖的鬥篷:“這是哪來的?”

“陛下最近睡得淺,我不敢驚擾。”推門進來的吳大伴回答他,“所以沒有叫醒陛下,隻關了窗,給您披了鬥篷,點了炭盆。”

他沒說他是半夜驚醒,似乎冥冥之中有道聲音催促著他去做這些。

———想來陛下也不在意這些小事。

“這樣啊......”楚堯問,“你這時來找我做什麼?”

他難得睡著一次,沒有重要的事,吳大伴不會選擇清早來打擾他。

“陛下昨日格外在意那片楓林,我派人去查了查,今早才有人回稟。”吳大伴說,“那片楓林......已經全部枯死了,或許是因為這幾月太過乾旱的緣故。”

“一株存活的都沒有?”

楚堯怔愣著看向窗外,隱約能看到那片光禿禿的、被白雪覆蓋著的楓林。這片楓林是在阿娘去世的那一年由那個人種的,每年秋日,楓樹都會連成一片如火燒雲一般的美景,然後在地上鋪陳一地豔麗的紅楓。

“一株都沒有。”

楚堯窗邊站了許久,久到寒風已將他的臉頰吹得冰冷,吳大伴欲言又止。

“全鏟了吧。”楚堯垂下眼睫,慢慢地關上了窗,隔絕了窗外的冰天雪地,“你看著安排,換些彆的。”

他本就不愛這片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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