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驚春 “時間不能倒流,錯誤沒法更正。……(2 / 2)

打天下與治天下,不可同一而論。

但百姓若是能活的下去,能有口飯吃,能看到苟延殘喘的希望,他們的骨子裡就不會生出反抗的意識,因為尊卑貴賤已經刻在血脈中,刻得太久太久。

“穗歲。”楚堯忽然喊她的名字,在劈啪的雨聲中,他問,“我是不是......不該坐這個位置?”

唐穗歲仰起頭來看楚堯。

他明明是笑著在問這個問題,可眼睛卻難過得要哭出來一樣,好像有種看不見的灰色在他的眼中蔓延,最後變成無聲的眼淚。

“為什麼忽然這麼想?”

“一國太平的時候,皇帝要知人善用,脾性寬和,能審時度勢,能顧全大局,能虛心納諫。天下將亂時,皇帝要調配有度,殺伐果決,目光長遠......”楚堯說,“無論是守成還是進取,我都做不到。”

從幼時起便攜帶的毒終於在近幾年所剩無幾,但餘毒卻在那日伏在窗前做了一個夢後,在他的情緒數次大起大落後,再次爆發。

它成了無法去除的附骨之蛆,楚堯將要終生與它為伴。

那毒影響的不僅是他的脾氣,更影響他的心智,他變得偏激暴躁,變得一意孤行,這些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重大的缺陷,放在一國皇帝上,更是致命的危險。

他的一舉一動,每一條政令,背後都牽係著無數人的性命。

有這樣的毒在身,他其實......並不適合做這個皇帝。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楚堯眼裡的灰色更重了,他坐在王座上,單薄得像一道影子,“或許就是因為我在這個位置上,才會有數月乾旱,才會有土豆絕收,才會有流民起事......”

“這些都不對!”唐穗歲突然起身,重重地一拍桌麵,打斷了楚堯蘊含著濃重悲哀的話語,“天子天子,難道就真的是上天的孩子嗎!上天不給降雨就會發生乾旱,土豆出了問題就會絕收,沒吃沒喝受欺負,百姓就會起義———這又不能全部怪你!”

“與其在這裡自責,不如我們一起想想補救的方法!無論如何,阿堯你是楚國的皇帝,你既然在這個位置上,你就必須要負起責任來!”

唐穗歲其實心裡也害怕,再怎麼佯裝鎮定,說到底,他們倆都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放在尋常人家還是承歡在父母膝下的年紀,他們卻要開始操心一國的事務。

“雖然神子教已經攻打下了不少城池,但至少在我們的努力下,他們的攻勢暫緩了對不對?”唐穗歲絞儘腦汁地安慰他,“我記得與明州城相鄰的流波城,十天前才剛剛送來了小捷的消息,閔相推舉的兩個將軍一個帶隊守在了神子教北行的必經之路上,一個帶著慶陽軍去增援神陵城......們都是靠得住的人,一切都會好的!”

“而且、而且......閔相雖然沒有重回朝堂,但無論你派人去問什麼,他不都回答你了嗎?”唐穗歲說,“我們再努努力!阿堯!我們再努努力!一切都會好的!”

在燭火之下,唐穗歲的眼睛像是會發光,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堅定,甚至感染到了楚堯。

“阿堯,笑一笑吧,不要這麼愁眉苦臉的,人都不好看啦!”唐穗歲往前走了幾步,用力環住他,楚堯已經在這段時間瘦脫了相,隔著厚厚的衣服也感覺咯得慌,她抱得更用力了些,“外麵的花都開了,我們明天一起去看,好不好?”

傾盆的大雨聲中,楚堯像是被定住了,他沒有回答,隻是慢慢的、慢慢地環上了唐穗歲的肩,用力地抱緊了她。

“穗歲。”

“嗯。”

“穗歲。”

“嗯。”

“穗歲......”

他一遍一遍地喊,唐穗歲便一遍一遍地答。

楚堯眼裡蔓延的灰色終於褪去了些許,他的眼睫抖動著,像是瀕死的、振翅的蝴蝶。

“明天、明天......我們去找閔相吧......”

“......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當然來得及!”唐穗歲將頭擱在他的頸側,努力用歡快的聲音回答,“時間不能倒流,錯誤沒法更正,但可以彌補!”

雨聲越來越大,唐穗歲在他的耳邊,很認真很認真地說:“哪怕最後沒有取得原諒,我們也不能逃避,這是我們做下的錯事,我們就該擔起責任來!”

———她已經不由分說的、將屬於楚堯的錯誤劃了一半到自己身上。

殿外的雨下得越發大,瓢潑的雨澆打著未盛開的花,一地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