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 烈火焚台 他不求神靈恕己,隻求神靈佑……(2 / 2)

楚堯已經吸入了太多的濃煙,此時說話都費勁,他氣得快要瘋掉了,可手上卻不敢太用力,因為唐穗歲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皮膚。

“你是什麼笨蛋嗎?就這樣往火海裡衝,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他狠狠地罵著,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特彆嚇人,好像恨不得把唐穗歲嚼碎生吃了一樣,“誰要你自作多情陪我一起死!”

“楚王後的流程都沒有走完,都還沒有昭告天下,你有什麼資格陪我一起死!”

“你為什麼要過來!為什麼要過來!”

楚堯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團火,燒得五臟俱焚,燒得他呼吸都快停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笨蛋,怎麼會有這樣自尋死路的笨蛋!

被他抱在懷裡的唐穗歲卻好像在這樣一抱中失去了之前所有的勇氣和果敢,她很小聲地抽泣著,說:“阿堯......我痛.......”

這句話瞬間將楚堯所有的狂怒都澆滅,他顫抖著看她渾身上下的傷痕———那是為了穿過火海來到他身邊時所留下的傷。

“你怎麼這麼笨?你怎麼這麼笨啊......”楚堯心疼到眼眶通紅,“誰要你陪我一起死,我隻想你平平安安的活著,誰要你陪我一起死啊!”

在火焰燃起來後,楚堯設想了很多種可能,唐穗歲或許在離開他之後,找到了另一個願意了解她,保護她,和她攜手相伴一生的人;或許沒有找到那個人,但自己也快快活活、衣食無憂地過著,又或許,她有了一些新奇的遭遇,於是見到了這世間更好更有趣的事情......他做了許多種假設,卻唯獨沒有眼前這一種。

她不是楚堯,沒必要和即將成為過去的楚國一起,將一生定格在史書寥寥兩行中。

“你不要凶我......我好痛......”唐穗歲的眼淚又啪嗒啪嗒落下來了,她蜷縮在楚堯懷裡,聲音中都帶著嗚咽,“你之前要送走我,沒有征求我的意見......現在我和你一起死,我也不用征求你的意見......”

唐穗歲其實並不是自己醒來的,她是被吳大伴喚醒的,那時天還沒有亮,吳大伴坐在她身側,給她講述了所有的前因後果。

“陛下要我將您悄悄地送出去,送到足夠遠才讓您醒來。”那個蒼老的內侍靜靜地注視著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但仍舊溫和,“但我擅作主張地覺得,您應該自己做選擇。”

無論是好意還是壞心,人都不應該擅自替他人做出決定。死並非好事,但有時候活著,卻比死更痛苦,更熬煎。

唐穗歲坐在小榻上,安靜地沉默著,她看著那車廂裡布置好的一切,耳邊聽著米粥咕嚕咕嚕冒泡泡的聲音,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很疼很疼。

“我知道我應該遵循他的意思,被他遠遠的送走,安然地過完這一生。”唐穗歲說,“可他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或許楚堯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第一次擅作主張地替唐穗歲做了決定。

唐穗歲看著那咕嚕咕嚕冒泡的小爐子許久,忽然掀開身上的薄被翻身下來———這個車廂都是按她的習慣布置的,所以她很輕易地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將東西抱在懷中,然後掀開簾子,在踏出這架馬車之前,她回過頭:“我其實知道你為什麼要讓我醒來。”

她頓了頓,又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擋風的簾子被放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車廂中。

吳大伴看著那放下的簾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說是讓唐穗歲自己選擇,但這其中,又怎麼可能不包含他的私心?

他明知道陛下之所以要將唐穗歲迷/暈/讓他送走,就是因為她一旦清醒,就絕對不會棄陛下於不顧,他明明知道的......

明明知道的,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不可能與他無關。

......

唐穗歲提著衣擺在已經沒有宮人的宮道上拚命奔跑,去奔赴一條既定的、必然的死路。

或許有人會罵她笨,或許有人會罵她被情情愛愛迷了眼睛,失了心智,喜歡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可她偏不。

也許二十多歲的唐穗歲在這裡,不會這般衝動,也許十多歲的唐穗歲在這裡,會再思慮,多次權衡......也許換成任何一個年齡稍長些的唐穗歲,她都不會做出今天的舉動。

可現在的唐穗歲隻有十幾歲,她不懂朝堂上的彎彎繞繞,不懂那背後的博弈風雲,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懵懵懂懂,卻果敢天真、滿腔赤誠的小姑娘。

所以她從被規劃好的一生中跳出來,去尋找她喜歡的人了。

最初進入楚王宮時楚堯毒發,要說一點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其他人嚇得幾乎快要失魂的態度,唐穗歲卻更細心地發現,即使在毒發的時候楚堯也在拚命的控製自己,隻是在恐懼之中,無人在意。

那一瞬間她的害怕消減了很多,在日後的相處中,她漸漸覺得他麵前的不是楚帝,而是楚堯。

他人先知道楚國的帝王,之後知曉帝王的名諱,她卻是先認識楚堯,再才意識到他帝王的身份。

這兩者之間,截然不同。

楚堯會陪著她長大,會了解她所有的喜好,會溫柔的包容著她,在她從那個她其實已經快要活不下來的家裡進到楚王宮後,她才真正明白了被人喜歡、被人愛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楚王後的流程確實有幾個步驟還沒走完,可他們已經在楚國先祖的見證下,拜過山川河流,拜過神靈,許下過同心的誓言了。

衝進火海中的笨蛋被自己喜歡的人抱在懷中,她忍著疼痛,將自己一路即使受傷也不願意放下的東西拿出來———

一張揉得皺巴巴還浸著血的紙,一隻墨筆、一塊兒摔出裂痕的印台,裡麵的墨錠已經不知所蹤。

“......給你......”唐穗歲固執地將手中的東西推到楚堯懷裡,“......不全是你的錯,你去寫......告訴天上的神靈......眼下的這一切,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處......”

在楚國,凡是被告到神明麵前的罪狀都是極其嚴重的,會讓人沒有輪回,沒有來生。

阿堯或許真的不是一個好的君主,不是楚國所要的明君,但他也沒有到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地步,神靈應該聽見他的辯白,而不是憑借著那幾封罪己詔,就這樣定了他的罪。

唐穗歲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輕:“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可能對他所遭受的傷害視若無睹。

楚堯抱著那些筆墨紙硯,抱著那個遍體鱗傷的笨蛋,終於在這滿天火海裡,落下淚來。

“穗歲......”

他不求神靈恕己,隻求神靈佑她。

高台在烈火中傾塌,一個王朝就此終結,河山在天光下蘇醒,又是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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