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 天下有雪 天有雪,厚三尺,……(2 / 2)

衛帝自戕了。

在衛國曆代帝王的靈位前。

這個變故讓在場所有人的野心仿佛澆上了水,又在數九寒冬凍為堅冰。

宮變“清君側”與宮變“殺帝王”是全然不同的兩碼事。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衛帝倒下後,帝王的靈位間忽然走出來一個人,他執著簡易的紙筆,對所有在場的人怒目而視。

那是衛國的史官,無人不識。

所有人的心驟然往下沉。

他們已經預料到,史官筆下將會如何描述他們———

“亂臣賊子”“逼殺帝王”“狼子野心”“不忠不義”......

一切難聽的詞語都將與他們掛鉤,並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有人想要阻止史官,於是一把上前撕爛那紙,踩碎那筆,將所有的物證都毀個乾淨,史官卻道:“此間發生的一切即使毀去記載,我也依舊銘記於心,要將它公之於眾。”

有人咒罵,有人利誘,有人威脅,但衛國的史官卻是這朝堂間最固執的一批人,每一個都是,眼前這個尤甚。

他隻是啐了一口:“史家大事,豈可擅改!”

於是一柄劍當胸貫過,結束了他的生命。

有人扔下劍,不屑道:“不聽勸告,自取滅亡,此段曆史尋人重寫,又有何不可?”

不同於執劍人的年輕氣盛,更多年紀大些的、參與了這場宮變的人憂心忡忡。

這事......絕不會這樣簡單結束的。

果然,當日記載靈望殿發生之事的史官,並不止殿中被殺死的那一人。

更多的人從他們不知道的密道中遁走,將那日的所見所聞記載下來。

他們殺過一個在衛國極負盛名的史官,那人死前不閃不避,隻仰天而笑:“史官載史,怎可失職求生!白紙覆墨,墨點難除!”

他們也殺過好幾個名聲不顯,卻同樣固執的史官———

“世家聚以弑君,我載而死,天下知之而共記!”

他們好像不怕死似的,一人死去後,便有另一人便接過他的職責。流血不能讓他們退卻,死亡不能讓他們畏懼,羅織罪名不能讓他們求饒———權勢在這一刻,竟連寥寥數行墨字都不能更改。

他們在和史官夾著血的較量之間,衛王宮忽然傳來噩耗———太後薨逝。

沒人知道太後為什麼會死,也許是出於對世家逼死了她唯一孩子的怨怒,所以以死抗爭;也許是擔心自己從此受製於人,一輩子看人臉色,故而決定自儘;許是被這一次宮變驚到生了重病,身體每況愈下,最後撒手人寰......無論原因如何,都已隨著太後的死,一並埋到了深深的地下。

本來可以由太後出麵收養一個旁支的宗氏子,以小宗祧大宗,但現在太後薨逝,便再也無人能夠給予名正言順的正統身份。

衛國其他的皇子早在那場慘烈的爭位裡死的死,殘的殘,流放的流放,最具有競爭力的大皇子衛修竹也自刎在了宮中。

太後薨逝得太巧,堵住了世家的最後一條路。世家隨便推一個宗氏子上去,將他記載到太後或衛帝名下,再怎麼用“國不可一日無君”的理由,都是明晃晃昭告天下的不軌之心,百年之後,史書之上,他們的名聲將會愈發臭不可聞。

這對於注重名聲的世家來說,比殺了他們更讓他們難受。

帝王和太後接連去世,廣樂處處都掛著白布,像在冬日開出了一簇又一簇梨花。

帝王啟殯前往皇陵那日,廣樂下了好大好大一場雪,幾乎淹沒了前路。

據說......瑞雪兆豐年。

*

嘉平下旬,衛國世家聚之弑君,十日後,太後薨逝。

開歲初,蕭帝重整兵馬,稍作休整,揮兵善荼郡。

開歲初,羌帝領兵南下至泡桐縣,戰兩日,小捷。

開歲中,燕國善荼郡敗多勝少,頹勢已現,六日後,開城獻降。

開歲中,羌帝領兵連克四縣,至少昊山,山路陡峭難行,行軍漸緩。

開歲末,蕭帝領軍至木樨河,水未結冰,然天寒至極,士卒疲弊,被迫滯留。

開歲末,少昊山百裡後橋梁朽毀,羌國大軍暫止。

開歲末,衛帝啟殯,天有雪,厚三尺,茫茫而不見前路。

至此,天下有雪,大戰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