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 番外:脫籠去 今人變古法,……(2 / 2)

她在如花似玉的年紀入了深宮,從此日日在宮裡消磨,從皇後到太後,幾乎磨平了她的少年銳氣。

她太想要親眼去看看,親自去走一走,看看那麼多人流著汗流著淚流著血......來拚命護著的大好河山。

*

祝淩到夏國時已是夏末,天氣中仍有酷暑的餘熱。

國都瓊宇,鐘離嫣的新政令正在被強硬地推行———這些年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她在夏國的諭令暢行無阻,陽奉陰違的人都被她用各種手段清出了朝堂,於是政通人和,百廢待興。

因為她的政令,夏國最近成了一個大型副本集結點,不少玩家趕赴到夏國,摩拳擦掌,想要參與其中。

鐘離嫣廢除了夏國不知什麼時候悄然興起的纏足陋習,明律禁止給女子纏足,同時取締青樓暗娼,砸毀女嬰塔,大力扶持善堂發展,允許女子同男子一樣進學。

她頒布的每一條政令,在曾經的羌國,如今的秦國基建時都已實施過,隻是在那樣開放的地方實施時尚且遇到不小的阻力,在夏國這樣封閉保守、以男子為尊的國家,更是難上加難。

但沒關係,玩家會出手。

在發現自己解決不了時,在夏國做任務的玩家們紛紛開始搖人,有的拉來了在羌國推行類似政令時已經積累過相關經驗的玩家;有的抓來了擅長搞輿論的高玩,隻用三言兩語便將某些愚昧固執的人哄得暈頭轉向;有的弄了一幫人在各個城池軟硬兼施,想方設法保證政令能落到實處......

虛擬的世界,被傾注了一顆顆真心。

在無數人的汗水和努力下,夏國的政令在有條不紊地推行。

曾經“淪落風塵強歡顏”,如今那些如花般嬌豔、如浮萍般無根的女子,能通過自己的雙手掙到足以養活自己的錢財,不再委身他人,玉臂萬人枕,朱唇千人嘗。

屬於人的尊嚴,正在漸漸回到她們身上。

曾經“棄嬰塔裡無男嬰”,如今那個浸透了血淚、充滿著罪惡的高塔被砸毀,裡麵小小的屍骸被儘數掩埋。日後若再有人虐殺女嬰,一經發現,便將以殺人罪論處。

被視如草芥的女嬰,有了更多活下來的希望。

曾經“學堂之上無羅裙”,如今終於有女孩大著膽子,鼓著勇氣,頂著那些令人不快的目光,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

她或許是第一個,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今人變古法,天地當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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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時候,祝淩到了曾經的楚國,楚國已同蕭、衛兩國一樣,大半化為了秦土。

清都已慢慢恢複了繁華,中心由東遷往了北,集市也隨著中心的改動,在北邊漸漸發展起來。

在楚堯焚台自儘後,楚王宮不知為何總頻頻走水,不是今日蠟燭點燃了帷幔,便是明日堆著的柴草被引燃。有人說是楚帝死於火中的怨氣太重,所以盤桓於宮中不肯離開。

流言真真假假,大多數人其實不在意這些,但為了安全起見,清都新上任的城主便將公署從楚王宮中搬了出去。

楚王宮隻剩下空蕩蕩的宮殿,小偷小摸光顧著,將牆壁屋簷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偷走,無人打理的宮殿日漸荒廢,於是野草瘋長,蜘蛛簷下結網,白蟻啃食木柱,動物窸窸窣窣......成了一派斷壁殘垣的荒涼景象。

祝淩幾乎已辨不出曾經的鶴台和那氣派的殿宇,沒有人氣的地方,建築總是廢棄得格外快。她往前走了幾步,依稀還能看到藤蔓植物下宮殿的殘骸。

她忽然想起鶴台下那兩盞琉璃燈。

她還是不明白,扶嵐的那個預言,那“羌國明珠,蕭國長樂,亡楚之禍”,究竟是因為預言導致了小公主身死,所以有了她的到來,還是因為她會擁有小公主的身份,所以才冥冥之中有了這個預言?

她有時會想,逐鹿......真的隻是一個遊戲嗎?

可惜這個疑惑,沒人能回答。

或許有人模模糊糊知道這個答案,但隨著人死國滅,也沉默在了野草紮根的土壤中。

她在這片荒廢的宮殿前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在蕭國的如意酒樓裡,大堂裡《桃花扇》末尾還沒唱到的那些詞———

“......橫白玉八根柱倒,墮紅泥半堵牆高。碎琉璃瓦片多,爛翡翠窗欞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宮門一路蒿,住幾個乞兒餓殍.......”

*

出了清都,祝淩繼續北上,神子教依舊在這片土地上影響巨大,不過有著玩家的把控,倒也大部分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神子教廢除了祭河神,給當地百姓安了水各種各樣的水車,又實地考察,給他們挖出了合適的引水溝渠,修建了蓄水的湖泊與堤壩,最大程度地以人力預防天災的發生。

血腥殘忍有時是出於無知蒙昧,隻要開民智,再加以引導,終有一日,這種殘忍的犧牲會消失在曆史中,隻是過程漫長,還需努力。

之後往西,祝淩踏上了秋思郡的地界,那場瘟疫後秋思郡恢複得很慢,村莊有小半都空著,顯得有些荒涼。

祝淩臨時在一座名叫通海的小城歇腳,出城時途徑一間醫館,有些叫她驚訝的是———開醫館的是位故人。

故人似乎有了三個小徒弟,正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偶有頭疼腦熱的病人匆匆前來,取了藥後又匆匆離開。

他的前半生顛沛流離,屢經痛苦坎坷,從摯友決裂到登臨帝位,從手足死彆到兄弟相殘,從一國之主到鄉野大夫,其間的落差,足以將任何一個心高氣傲的人逼瘋。

此身天地一蘧廬,世事消磨綠鬢疏。

世間各人有各人的無奈,各人有各人的苦楚,好在往後半生,應是忙碌又安穩的滾滾紅塵。

......

祝淩在曾經的衛地開始趕路時,天氣已漸漸入冬。

回程的路上,她經過了國都廣樂,昔日素雅的衛王宮如今一分為一———西邊三分之一是廣樂的郡守府,東邊三分之一是空置下來的行宮。

衛地曾經整體遭過水患,各郡儲存的糧食又被玩家們用手段買得半空,之後再遭兵燹,百姓流離失所,情況相當糟糕。

祝淩用雲海樓的身份進郡守府查了查。

好在秦國朝堂派過來的人相當靠譜,經濟正在逐步恢複,朝廷的威望也在重新建立,一切都在正軌上,沒有太大偏差。

在離開前,她在曾經的衛王宮裡轉了轉,宮殿已基本被清空,建築擺設都換上了曾經的羌國、如今的秦國時興的樣式,隻是有座名為靈望的宮殿,被重重鎖鏈閉合。

據說這座宮殿裡擺放的是曆任衛帝的靈牌,最後一任衛帝又在宮門口自刎,血濺白玉階,管理宮殿的人覺得不吉利,於是向上請示後將此處宮殿封閉,不再開啟。

祝淩經過時向那白玉階上看了一眼,想到那個她曾以雲海樓身份見過的暗衛逐東流———鮮有人知,當年自刎在靈望殿前的衛帝並不是本尊。

這是一場李代桃僵的驚天騙局。

*

她春時出發,回到銀闕時已然是冬天,新一年的歲節又將至。隻是這一年不再有戰火,不再擔驚受怕,是一個安靜而平和的新年。

即使改了國號又改了年號,但朝堂之上一如往昔。隻不過因為疆域擴張得太快,每一個靠譜的人都恨不得掰成十個人用。

本已悠閒致仕,頭發胡子都白了的太傅周嘯坤慘遭返聘,一把年紀還要為朝堂發光發熱,重新過上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生活;

衛尉吳正德連著郎中令趙千帆一起忙得昏天黑地,宮門外的烤餅已經由一旬一結變成了一月一結,問就是沒空出宮;

奉常彭律眼下已經多了一對半永久的青黑眼圈,溫文爾雅幾乎已在這漫長的折磨裡連渣都不剩;

宗正楊珂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炫耀自己愛妻的美味餐盒,他抬頭是堆積如山的公文,閉眼是夢裡在問他事情處理完了沒有的陛下;

廷尉百裡誠完全沒空在雞蛋裡挑骨頭了,隻要是識字的,口齒清楚,思維還算敏捷的,通通被他鐵麵無私地抓過來乾活,從雞鳴未至到天際熹微,實現一個人乾十個時辰,一月休一天的壯舉。

少府程無忌的工作職責範圍徹底跑偏,她興致勃勃地接手了國都護衛軍的訓練,然後又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無名和酒中仙,讓他們帶著明光衛不定時到京郊大營中抽檢。

她最近提拔了個極好的苗子,是雲海樓故人的妹妹,一個名為烏子英的女孩。這孩子好像是天生的將才,學習能力極強,不到一年便成了擴充後的女兵新任統領。

她的腦海中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比如帶著女兵夜襲對麵營地,比如從明光衛那裡學各種陷阱,比如玩兵不厭詐,殺個回馬槍......總之贏多輸少,在京郊大營聲名大噪。

第一批玩家和第一批玩家裡有些人已經在銀闕攢出了相當高的聲望,基建新主線開啟後,他們直接在銀闕附近的城市紮下根來,緩解了朝堂上不少壓力。

......

總而言之,就是所有有能力的人,全都忙成了007的社畜。

祝淩因為在衛國用雲海樓的身份露了麵,被呆在衛國的玩家發現,然後銀闕一連發了十八封書信,催她趕緊回來分攤工作壓力。

祝淩:“......”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原地消失。

在趕回去被抓了一段時間壯丁後,大家緊趕慢趕,終於在歲節前勉強封筆,強行擠出了三日假。

放假後的次日,祝淩在銀闕買了一壇好酒,去了重夜山巔,那裡有一方熟悉的墓碑。

祝淩用酒壇倒了三杯酒,將第一杯酒倒入了墓碑前。

她莫名想起很久之前,論壇上有關羌國的一些片段,其中有個片段是個不過十來秒的視頻,傳播並不算很廣。

視頻裡,小公主歡快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的拐角處,她身後開著的窗戶裡,羌國太子放下書,窗外陽光燦爛,是一個極好的晴天。

初具少年模樣太子轉頭看向身邊守著的明一,笑道:“走吧,我們去桃源摘幾個甜桃子,回來給她做桃脯吃。”

祝淩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這個極為久遠的片段,或許是因為拍賣會上那罐桃脯,那個[平安]的特殊buff,那句“悲莫悲兮生彆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第一杯酒澆到了地裡,融化一片白雪。

她想起論壇裡一個猜測,玄都是桃花的彆名,樂珩死前要了一枝桃花,是不是因為放心不下妹妹,所以與蓬萊做了交易,尋了一個可以保護她的人。不然怎麼能解釋喜怒無常行蹤不定的偃師,會在最初見麵時便那般熟稔,任憑驅使?

第三杯酒澆到地裡,濃濃的酒香蔓延開來。

“你要我在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時來告知你一聲。”祝淩輕聲說,“如今......離得不遠了。”

若她真的是小公主,若這世間真有蓬萊,或許論壇裡的猜測並無大錯,隻可惜她不是小公主,蓬萊也隻是她虛構的產物。

那枝桃花,並沒有承載那麼多的含義,它隻代表著......一個沒來得及的告彆。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個真實的世界,還是個擬真度極高的遊戲,但如果存在輪回,希望你們來生再做兄妹。”

祝淩將壇中剩下的酒一飲而儘,她起身遠眺,能看到王宮的一角。

“下雪了.......”

滿天白雪飛揚,掩蓋了她下山的路。

在路上,她調出自己的玩家麵板,給策劃發了一封郵件。一直回她郵件回得很快的策劃,這一次罕見的緩慢。

幾乎過了一個時辰,祝淩都已經走到了山腳,她才收到策劃的回信。

信裡隻有一句話: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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