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本是想將傾風關個五六天, 等他將外間門的瑣事都處理好,再把人放出來。以免傾風與趙氏的人打上照麵,又起什麼衝突。
可是他師徒二人所過之處皆是雞飛狗跳。西北獄的慘叫聲甚至連主峰的弟子都隱有聽聞。知道的是罰傾風入獄,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刑妖司新出了什麼酷刑。
再加上與趙寬為的對峙是在英魂殿諸多弟子眼前發生的, 消息傳得半真半假, 二人又相繼消失,各式荒唐揣測便甚囂塵上。
於是隻關兩天就下令說要放人出來。
獄卒獲知此事甚感遺憾。
自打傾風來了之後, 小妖們上課變得尤為積極。由於白天夜裡地不敢睡覺, 精神萎靡, 每日見了他也再無抱怨挑剔, 多是殷勤討好,抹兩把虛假的眼淚,求他再三確保傾風不會趁著他們休息拿走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
玩笑話,陳冀弟子哪可能是那樣的人?
他們以己度人, 才這般惶惶不安。
被獄卒告知可以出去時,傾風也頗有些意猶未儘。
鳥妖的雜劇話本還沒講完,牛妖的人物故事也沒抖落乾淨, 再不濟, 聽這幫小妖講他們如何入獄的故事都下飯得很。
隻是偶爾有些吵鬨, 叫得她耳朵疼。
等從山腳的牢獄走出來,被^乾燥清爽的日頭一曬, 才發覺那山牢裡濕氣濃重,陰潮發寒,還是外邊的空氣更好。
高柳低垂, 白鳥悠悠。
傾風沿著修葺出的石子小路往前走,拐過彎來,瞥見路邊站著一道清瘦的人影, 新鮮道:“竟有人來接我。”
隨即又張頭張腦地四望:“居然不是我師父。”
林彆敘兩手負後微低下頭,似真似假地傷心道:“叫你失望了。”
傾風見他兩袖空空不像是來接人出獄的樣子,可肩頭又被晨露沾濕,分明在樹下霧中等了自己許久,一時有點弄不懂林彆敘此行的目的。
這人看著目光清透眉眼溫潤,有一張極好騙人的臉,偏偏肚中腸子有千百轉,傾風被他唬了好幾次,而今就是被咬過十次的農夫又見到那條蛇,不免謹小慎微。
林彆敘在料峭春風裡巋然站著,任由她不加掩飾地打量,許久後,如蒼翠幼鬆一般被風吹得有些憔然,才擺了擺衣袖,伸出一隻手,誠懇地道:“我來給你送樣東西。”
他手心裡的是一片銀白色的碎片,外形不規則,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天光一照,還會盈盈閃爍,似有星河光彩流動,很是玄妙。
林彆敘介紹道:“這是白澤的妖力,你留著吧。能幫你調用萬生三相鏡。”
“先生給我的?”傾風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嘀咕道,“雖說先生如今妖力每況日下,還是能拿出這種好東西。瑞獸白澤果然命厚。”
林彆敘瞅了她一眼,沒說話。
傾風握在掌心,用各種方法驅動了下,沒發覺有什麼奇妙的地方,但既然是白澤妖力凝結的碎片,想來是很厲害的寶物。
她心思轉了一圈,剛張開嘴,就被林彆敘搶白道:“你要是敢把它賣了。”
傾風這骨頭就硬起來了,尤其是在牢獄裡吹了幾日冷風後,跟著沾染了小妖們無法無天的痞氣:“怎麼?”
林彆敘緩緩吐字:“我就讓先生,從你師父往後的薪俸裡扣。”
傾風愣了下,驚道:“……先生怎麼能同我一般無賴呢?”
林彆敘卻是不與她爭這道理,笑了一下,轉身往出山的方向去。
山間門野草瘋長,還未來得及清理,從兩岸一茬茬地歪倒在小徑中間門,葉尖沉重的露水將泥地打得濕潤,他一雙白色的鞋從草木中穿行而過,竟都沒臟。
傾風在裡頭住的兩天都沒沐浴,身上沾了不少灰。進去時衣服穿的是深色,如今袖口和後背蹭了一大片灰白,臉也不大乾淨。
她看不慣林彆敘一身清貴地站在她身邊。故意落後兩步,抹了把臉,趁他不備抬手去搭他的肩膀。
她自覺這個動作該是敏捷而隱蔽的,可手還沒夠上對方簇新柔軟的衣料,林彆敘就跟腦袋後邊長眼睛似的轉過了頭,一把抓住她的手。
眸中帶笑,似是看她胡鬨,戲謔的話倒是很不客氣:“你還沒出來,我已經聞見你身上的味道了。”
“怎麼可能。”傾風悻悻收回手,在衣服上胡亂擦了擦,越過他走到前麵。
陳冀終歸還是來接她了的,不過是矜持了些,站在回主峰的山道口。
他手裡拿著把紮成捆的繁茂枝葉,足有掃帚那麼大——一時沒找到柚子葉,不知是從哪裡薅來的東西——等傾風剛一走近,就往她身上猛抽。
不像是給傾風去晦氣,更像是要把自己徒弟整個給去了。
不遠處還站了幾個中年男人,先前在殿上粗粗見過一麵,不認識叫什麼,想來是陳冀的舊友。
傾風朝幾人行禮道好。陳冀圍著她轉了一圈,從頭到尾拍掃了遍,覺得差不多了,催促說:“我給你燒了兩桶熱水,趕緊回去洗個澡,隨後陪我去見先生。”
他見林彆敘從後麵跟了上來,文質彬彬,似竹似玉,渾身都寫著君子之風。對比起來傾風的野性就像一棵歪脖子樹,補了一句:“多與師侄學習討教,懂了嗎?”
傾風沒理,又朝幾位長輩欠身行禮,才態度尊敬地離開。
中年男人一時欣慰一時惋惜,望著傾風的背影,將罪責都拋到一個人身上:“真是一歪歪一門。本該是多乖巧的女郎,也被你教的這般性情狂妄。陳冀,你真是造了大孽。”
陳冀舉起手裡的樹枝就往他那邊丟去,心說關他什麼事?自教導傾風以來,他念叨的從來都是恭謙禮讓,清心寡欲。
傾風能長成這樣,那都是她自己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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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西北峰,山道拓寬,地勢趨緩,視野也驟然開闊起來。
林彆敘要往另外一麵去,傾風鬼使神差地叫了他一聲:“你去哪兒?”
林彆敘說:“我去找季師妹,請她幫忙持劍大會的事。”
“季酌泉?”傾風轉道跟上他步子,“那我也去。”
林彆敘好笑道:“你就那麼不想見先生?”
傾風說:“沒有的事,我不過是對她更為好奇。帶個路吧。”
季酌泉在不遠處的一座僻靜涼亭裡。
往常沒事的時候,她就常坐在那裡,見到她的次數多了,這地方便沒人來了。
她自己也不常清理入口的小道。細碎的春花覆在冬日未腐的殘葉上,厚重地鋪了一路,沒有腳印踩踏的痕跡,倒是有一種彆樣的生動意境。
見傾風跟著一同出現,季酌泉沉聲說了句:“沒人告訴過你,少同我待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