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否泰山上風聲凜冽,眾人聽了一整晚吹簷打瓦的鶴唳聲,都在心緒浮落中輾轉難眠。
時過三更,還有人在空明夜色下對影舞劍。
早晨起來, 主道上落了一地的殘葉, 鳥雀跳出綠葉高林, 停在青石長階上。年幼的弟子沿著蜿蜒石路仔細清掃,兜裡放了幾把鳥食,沿途撒上一些, 將它們引到彆處。
傾風走出門, 陳冀已經不見了。
他在京城雖無族親,可陳氏先輩的祖墳就落在郊外, 他難得回來,循禮要去掃墓拜祭。還要去見一些陳氏遺孤,訪幾位舊友,數不清的瑣事,傾風時常不知他去了哪裡。
傾風則是遊手好閒。先在院中練了會兒劍, 吃過飯後, 無所事事, 遊蕩著想下山一趟。站在高處, 遠遠瞧見山門口的盛況, 當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山下的人比昨日多了五倍不止, 如潮似海地堵在入口,喧嘩聲足能傳出一裡遠。
守門的護衛增加到了十多人,連山間巡查的弟子也增加了兩倍。刑妖司還向朝廷調來千人將士,專門負責維持山下秩序。
聽順利進到山上來的百姓講述,眾人全在議論那還看不見影的劍主。尚不知道那人是誰, 往日的英勇事跡已開始編纂起來了。
傾風窮極無聊,又不想回去刻劍,隻好再往大殿去。
柳隨月見她出現,麵上是高興的,不過情緒比昨日沉悶些。將她拉到身邊,不多說話,與她一起看場上的試煉。
今日出場的弟子實力自然沒有昨日的好,可精神麵貌卻尤為亢揚,大抵是召集了狐朋狗友好生商討過對策,一場試劍玩得花樣百出,就差將陣法給搬上來了。
傾風看得嘖嘖稱奇,沒一會兒,就聽見山下傳來一道高亢喊聲,竟壓過現場百多人的嘈雜,清亮地劃破長空,隻不過略帶狼狽:“快快快!讓讓讓!”
傾風循聲望去,那人也恰好露出臉。
來人背上係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身形快如白駒,幾乎掠出殘影,邊跑邊嘶吼道:“借我一陣東風!”
他兩眼直勾勾落在木架旁的小童身上,像是知道某人定在圍觀,踏上長階最後一步時,尖聲叫道:“柳望鬆!”
柳望鬆的表情裡寫滿了不情願,無聲暗罵,手上的長笛卻是及時拋了出去。
傾風追著那人的身影,視線不斷拔高,就見他這輕巧一躍足足騰起一丈多,整個人如同展翅的野鶴,輕飄飄地滯在空中。
即將下落時腳尖點在長笛上輕巧一蹬,又借勢而起,幾能直接衝上大殿屋頂去。
這人輕似一片鴻羽,速度也是極快,僅兩步便跨越了四五丈的距離,眨眼之間便到了小童上空。旋腰而下,落地時又如鷹隼捕食,疾如流光,幾位師叔還仰著脖子找人,他已經拿到托盤上的檀香。
柳隨月介紹道:“他就是張虛遊!”
張虛遊跟柳望鬆果然是一丘之貉,他拿著香點好火,再次翻身而起,手指夾著三柱長香,在空中直接彈射入大鼎,落地後仰頭猖狂大笑:“哈哈哈!”
沒容他得意多久,一中年男人緊追而來,身上還穿著未來得及換的官服,頭頂的發冠也鬆散得搖搖欲墜,一見張虛遊已試劍成功氣得牙關打顫,指著他破口大罵道:“張虛遊,你這逆子——”
張虛遊臉色大變,卻不敢再跑,被他父親當眾執鞭抽了兩下,疼得跟螞蚱似地跳腳。
傾風瞠目結舌道:“怎麼回事?”
柳望鬆今日的喉嚨好了不少,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了,高深莫測地丟下三個字。
“夜、燕、誌!”
傾風聽完,擰著眉扭頭問柳隨月:“他剛才說的是人話嗎?”
柳隨月拍拍胸口,自信翻譯:“他的意思是,昨日持劍大會延期,張叔還不知道。他昨晚悄悄去給張虛遊傳遞了消息,讓張虛遊趁著今日張叔放鬆警惕,逃出來參加大會試劍,可惜被張叔發現。張虛遊這人實力雖不怎麼樣,如燕雀無甚出彩之處,但多少也有自己的誌向,張叔不該禁錮他在家,斷他前路,叫他鬱鬱不能伸展。”
柳望鬆點頭,尤其是對她評價張虛遊的那段話極為滿意,放心地去撿自己的長笛。
傾風醍醐灌頂,現下倒是對張虛遊沒什麼興趣了,更想知道他們兄妹二人到底是靠什麼交流的。
張虛遊繞著銅鼎跑了一圈,嚷嚷著與他父親講理:
“住手,爹!先生定然是為了等我才延期持劍大會,我怎能叫先生失望?”
“先生賜我生,我為先生死!”
“您今日攔住的不是一個我,而是人族的劍主啊爹!”
“劍主虛遊,這名字何其相配!是先生給我起的!”
“喂,你們看歸看,彆忘了將我名字掛上去啊!”
一眾看客皆被他的舉動逗笑,沉肅的氛圍都驅散不少。唯有張尚書麵色陰沉,指著兒子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