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虛遊給陳冀擦了擦臉上的水, 又往他身上輸了些內力,一麵讓人去拿炭火和乾淨的衣服來,一麵往手心哈了兩口熱氣, 再小心翼翼地貼到陳冀的手腕上。
陳冀察覺到右手手心正握著什麼東西,下意識想要鬆開查看,指尖摩挲了下,依稀記起是在自己意識朦朧之際,白澤塞入他手中的。猜到大抵是蜉蝣的遺骨, 精神為之一陣, 又蜷縮著手指握緊。
一劍蜉蝣過後,陳冀深知自己已要消隕,縱然白澤以自身氣運驅用蜉蝣遺骨,為他逆轉一寸光陰, 這等法寶亦沒有那般大的神通,可以令他恢複往昔。
是以他此刻隻能靜躺,聽著眾人鬼哭狼嚎,費好大勁才微微睜開眼,卻無力多說一句話。
張虛遊把了半天脈, 也不知該如何表述。陳冀的脈象太殘破了,全然不似修煉幾十年的劍道高手。
周師叔見他緊皺著眉,不敢驚擾, 在一旁不停地拍手。又將身側的同伴往後推去, 嫌他喘氣聲太重, 切莫將這回光返照的一點命火給吹熄了。
張虛遊斟酌半晌, 不敢再嚇人,隻委婉地道:“沒有性命之危,好好休息, 可以調養。”
“那就好,那就好!無礙就成!”周師叔眼裡蓄著的一池淚此刻才敢落下來,今日麵子丟大了,也顧不上多這一回,擦著臉笑罵道,“陳冀,你這老小子,一次兩次大難不死,光會嚇唬我等!再有下回,我當真動手打你!”
他朝邊上一瞥,看見自己那不著調的徒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哎呀!我說你!你這孩子!”
周師叔用長袖甩了下柳隨月,斥責了聲。
他怎麼會有這麼個徒弟?
柳隨月邊哭邊笑,臉上的表情就寫著“詼諧”二字,順勢撚起師父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大悲大喜之後,腦子裡總算能擠進來些新的東西,抽著氣問:“那先生呢?”
周師叔怕了聽她說話,覺得這孩子今日特彆晦氣,往日慢半拍的習慣都改了,飛速回了句:“之前先生的真身出現在劍閣附近。絕塵師侄已帶人過去查看了。”
張虛遊招呼了幾人,合力將陳冀抬到塌上去。
先前派出去的弟子也利索地捧著床乾淨被褥回來了,給陳冀披到身上,並在床榻前生了盆碳火,煮一壺驅寒的熱湯。
另一弟子跑來回報說,陳冀山下的那間草屋不幸被一棵倒塌的古樹砸出個大洞,裡頭物品都浸了水,這兩日怕是不能住人。也沒翻見什麼乾淨衣服,於是找彆的師叔先借了兩身。
張虛遊叫閒雜人等都且退去,不要圍在這裡旁觀,搬過屏風遮了視線,給陳冀換下濕衣服。
眾人依依不舍,還想再看看陳冀那張老臉。尤其是對方瞪著雙目一副怒火中燒,卻無可奈何的模樣,實在是太過罕見。那些個積壓多年的舊怨,總算有了得報的機會。又因他死而複生的喜悅,更加蠢蠢欲動起來。
方才還淒淒慘慘的師叔們表情一變,各個往陳冀身邊貼去,擠眉弄眼地取笑。還是被弟子們半推半勸,才拖到前方的廳堂。
弟子們這才見識到,陳冀當年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能憑一己之力,將整個刑妖司的人都開罪一遍,實屬驚人。
這邊剛手忙腳亂地處理完,眾人正在商議山中善後的庶務,沒說兩句,那頭狐狸抱著麵萬生三相鏡,哭嚎著走進殿來。
眾人見狀,剛鬆下來的心便又是一沉,自發給他讓出了條道。
狐狸哭得涕泗滂沱,一路過來嗓子都乾啞了,近乎要背過氣去。用袖口不住抹著淚,坐到一旁的空座上,舉起三相鏡照了照臉。
看見頭上那撮還沒長好的碎發又亂了開來,他抬手壓了壓,沒能壓下去,便任由它橫七豎八地翹著,繼續一波三折地發泄起來。
眾人聽他哭聲哀怨,手中拿著三相鏡,而白澤又久未回歸,自然以為是先生遭遇了什麼不測。
端著熱茶過來分發的弟子手上一抖,杯盞險些滑摔下去,強撐著把托盤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眼淚奪眶而出,哀慟地哭了出來:“先生!”
周師叔被他這一嚎,再次頭暈目眩起來,今日這番起起落落,將他心緒砸了個稀碎,聲音嘶啞不堪道:“怎會如此!妖王雖轉走了人境國運,可傾風師侄不是拔出社稷山河劍了吧?先生隻要撐得口氣在,天道重新贈予的氣運,該能叫他續得一命!”
“怕是為助傾風師侄拔劍,先生冒險與妖王跟龍脈抗爭,連那點新得來的修為也用了出去。當時劍閣上何等壯闊的動靜,我們遠隔在山門之外都能有所聞聽,先生亦是獨木難支啊。”
“如何能擔先生這等大恩!”
哭聲斷斷續續地連成一片。
“你們哭什麼?”狐狸抽了抽鼻子,一臉的莫名其妙道,“我哭是因為我回不去妖境,先生又沒死,你們跟著瞎湊什麼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