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今次醞釀出的情緒屢次被打斷,聞言瞪向狐狸的眼神都帶了點凶惡。
“先生沒死,不過確實重傷,僥幸被山河劍保住了半條命,目下需要閉關修養。”狐狸渾然未覺,再次舉起三相鏡,觀察了下自己的儀容,“謝絕塵背他去後山了。刑妖司諸多事宜,今後轉由陳冀負責。”
張虛遊側耳傾聽外麵的談話,聽到這句,才跟活過來一般又有了反應。稍稍轉動身體,便感覺四肢仿佛注了鉛,連關節都變得滯澀。忙放下端著的滾燙薑茶,扶著床榻小心坐下。
他長長歎了口氣,暗道類似的情形再來幾回,他娘胎裡的舊疾都要跟著複發。
張虛遊緩了緩神,眼皮困倦得快睜不開,使勁揉了揉臉,重新端起陶碗要給陳冀喂藥。
見陳冀嘴唇翕動,以為他要說話,立即附耳過去,聽了半天沒聽見聲音,才一拍額頭直起身來,去讀陳冀的嘴型。
張虛遊伸長了腦袋,對外麵問:“小狐狸,那傾風呢?”
“不知道啊!”狐狸大聲回道,“我當時被祿折衝的鷹犬追得滿山跑,等回去時她已經不見了。”
這個問題戳到了狐狸的傷心處,他嗷嗷叫嚷著道:“還能去哪裡?社稷山河劍尚在,證明她好好活著,無故沒了蹤跡,定然是到妖境去了!她去妖境,竟不帶我!虧我冒死回來幫她,她卻不想著撈我一把!”
這次不僅回不去妖境,連能說話的傾風也不見了,庇佑他的先生更是閉關深眠,不知何日出山。留他一隻從妖境來的小狐狸,在這濁世泥潭裡打滾,說到煢煢孑立、孤苦無依,指的便是他了。
他可怎麼辦啊?
狐狸思到悲憤處,覺得眾人看他的眼神也是不和善的,都夾槍帶棒,恨不能把他按著揍上一頓,分明是將其視為異類。
而今先生不在,他隻能夾著尾巴做人,唯一還能算得上半個依靠的,也就是陳冀。
狐狸霍然起身,衝到屏風後麵,推著陳冀的手臂可憐道:“陳冀,陳冀你快點好起來啊!傾風她不孝,丟下你跑了,往後我來給你做徒弟!”
眾人手上還有一大堆的瑣碎雜務,懶得搭理他,整理好各自心情,複又聚在一起商討,指派任務。
弟子們需沿著刑妖司遠近幾十裡的山道詳儘搜尋一遍,登記損壞的建築與塌堵的山道,安排人手前去清理。並幫著附近的農戶泄水救洪,搭建臨時的居所。
祿折衝身邊有幾位擅長迷惑的大妖,眾人此番清點人手,才發現失蹤了幾名弟子。撥開後山的草叢一陣搜查,果然從中翻出十幾名巡衛弟子的屍體。
懷著悲痛將人都搬到前殿去,通知了他們的親屬,等著挑選吉日將他們好生安葬。
朝廷那邊收到消息時終歸是晚了一步,天上暴雨已至,差役與士兵們行動間頗受掣肘。
好在這場大雨收歇得快,傷亡不算慘重。隻是城中一片大亂,人心惶惶,熬到第二日清晨,主事的官員才抽出一點空來,親自到刑妖司詢問昨日的戰況。
陳冀被張虛遊灌下幾碗藥,確見成效,已能勉強起身。倚在床頭聽謝絕塵說了玉坤與望登兩座城裡發生的事,沉默點了點頭,讓他扶著自己出門,與朝廷的幾位大臣互通有無。
陛下失蹤,紀欽明又已亡故,而今朝廷無主,全靠一幫老臣支撐,有枯木將倒之勢。
縱是紀欽明離去前早有布置,也擋不住朝中生出蠹蟲。
所幸祿折衝掀起的這番血雨將那幫宵小嚇得夠嗆,沒敢生事。先前禦史公等人因顧忌白澤不敢大刀闊斧地處置,趁此機會連敲帶打地震懾了一番,連夜收拾了幾名包藏禍心的賊子,在朝局動蕩之前,便將其穩定下來。
禦史公擦著額頭冷汗道:“幸有山河劍現世,免於饑饉,百姓暫無糧米之憂。否則怕真是禍端難除,頹勢難挽啊。”
昨日看著那暴雨,幾人淋在雨中,是連戰火燎原,手足相殘的局麵都設想了一遍。無望中甚至生出點死誌來。
不料下午放晴,傍晚時分積沉的水流便儘數退去。幾人相會之時,禁不住淚眼婆娑,執手相望,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陳冀平靜聽著他們講述,跟了一句:“我等也是如此。”
張尚書一直緘默,臨離去前,才感觸萬分地對陳冀說了一句:“紀先生……可惜了。”
陳冀五指攥緊,欲言又止,最後隻搖了搖頭。
這幾日,刑妖司弟子俱披縞素,為亡者送行。
待刑妖司安定之後,陳冀乘車前去望登,麵見陳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