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時人讀書,先學《倉……(2 / 2)

“倉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

老先生搖頭晃腦地微眯著眼背誦,孩童們稚嫩的聲音也緊緊跟著,和窗外的鳥兒一唱一和,竟一時分不出哪一個更清脆。

春去秋來,當初那個翻牆給兄姊們送東西的小公主已經是一個成熟的辟雍學子了,麵對一月一次的考校,當初的小文盲公主也一雪前恥,能夠遊刃有餘地應對了,甚至還有餘力幫助同學。

這不,嬴予嫚正認認真真看著從尉繚子大人那裡得來的手卷,就被身後同學叫了去。

“十一公主,‘國以善民治奸民,必亂至削’的下麵一句是什麼呀?”

嬴予嫚扭頭,叫她的是右丞相馮去疾的孫女馮騏,也是她在辟雍交到的好朋友,是個顧盼神飛,性格大咧的女孩子。

“你又沒有認真背書,明天宋師傅就要挨個兒提問考校了。”嬴予嫚歎氣,走到馮騏身邊。

“把商君書拿出來吧。”

嬴予嫚打算給好朋友劃劃重點,憑借著這兩年對宋師傅的認真觀察,她已經能驕傲地拍著胸口說拿捏住了宋師傅的考校重點。

“這一句宋師傅考校的可能不大,它很好背的,有相稱之美且直白通俗,宋師傅喜歡考校釋義有難度的句子,就好像這一句”,嬴予嫚手指在竹簡上比劃,“——上世親親而愛私,中世上賢而說仁,下世貴貴而尊官。”

教室並不大,總共隻有八個學生,坐的也都很靠近,從聽見馮騏叫十一公主開始,這些同窗們就已經豎起耳朵開始聽了。

蒙銳朝王奕眨了眨眼,“馮騏出手了,十一公主肯定要開始開小灶了,蹭蹭?”

王奕歪了歪頭,“走?”

無聲的交流就這樣完成,除了離陽以外的五個同窗非常默契地在嬴予嫚和馮騏的周邊圍坐一圈。

“公主,我們也想看看!”

離陽見狀,掏出了自己的書卷。

“唉,這有一個學習好的妹妹就是總會先人一步開始精準複習呢!”隻是那嘴角的弧度確實怎麼也遮擋不住。

簡牘笨重,絹帛昂貴,若是書麵考校未免過於耗費成本。因此,師傅們的考校多是通過一問一答的形式來進行,在這種考校方式下,師傅們對自己手下弟子的水平也就能有更準確地認知,會考查到的東西也就更加靈活多變。

所以,在宋師傅發現十一公主對商君“弱民國疆,民疆國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露出不讚同的神色時,便試探著問了一句,“公主可有什麼想法?”

嬴予嫚不妨宋師傅突然提問,抿唇想了想,道,“弟子曾經淺讀《尚書》,有言‘民為邦本’,民既為邦本,則如草木之根,根弱則合抱之木無力可撐,民弱又何以國疆?弟子聽聞有儒家以民貴君輕,民舟君水,雖並不十分讚同,亦覺有幾分道理。阿父為天下之主,自然有不世之功,尊貴凜然,可是仍然需要黔首努力耕作供養,我大秦的虎狼之師赫赫聲威,也同樣離不開每一個上陣殺敵的黔首庶民,何以要民弱?民疆豈非國更疆?”

嬴予嫚回憶著初讀到這一句的不適感,眉頭越發緊皺。她從前崇拜讓大秦變得強大的商君,可在讀書後卻越來越心生疑慮。

商君全然將黔首庶民視作了沒有生命的器具或是田中沉默無聲的黃牛,可是她這三年來在辟雍讀書,也時常調皮會逃出去,接觸那些平日絕對見不到的黔首庶民。

他們會為天氣不好憂心田地,會為家中人丁興旺欣喜雀躍,會見她一個小女郎大膽叮囑她要同家中大人一起出門,也會在熱天時請她吃自家都舍不得吃的瓜果,他們的喜怒哀樂並不比她少半分,那又有什麼理由要去使他們“家無積粟”?

“民愚則易治”、“民辱則貴爵”真的可行嗎?黔首庶民隻是無知卻並不是無心,她聽說過丞相的老師荀子說的一句話“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並且深以為然,黔首亦是人,匹夫有血濺五步的血性,黔首又真的隻會是君主手中的俑人嗎?

嬴予嫚心頭第一次對阿父的統治產生了一絲疑惑,隻是她也明白這樣的困惑並不適合向師傅請教,便也默默地把這些話咽了下去。。

宋師傅少時曾在稷下學宮潛心學習過三年,在那個璀璨了整個文化長河的聖地,他淺淺地涉獵了解過許多學派的學說,也因此,儘管生活在法家思想橫行的大秦,他也並不是一個忠實的法家弟子,在聽見嬴予嫚的回答後,宋師傅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從十一公主的回答裡聽到了儒家的影子,宋師傅一直覺得法家太過輕民而顯得有幾分暴虐,而儒家太過重民則未免空談,十一公主的回答雖然還很淺薄,卻已經有了他想看到的萌芽。

隻可惜,有這般想法的是位公主,若換成扶蘇公子就更好了,宋師傅心中惋惜。

不過也並不妨礙他在嬴政宣問他公子離陽和十一公主的學業時大聲誇讚嬴予嫚的聰穎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