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遺龍記·第三夜 長夜將儘(1 / 2)

黑貓將前爪搭在窗前,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的江岸。

江岸邊隱約出現了一個影子,黑貓伸長脖子去看,一望見是個披著蓑衣的小身影,她頓時箭一般從窗邊彈射出去,躍進雨中,朝他飛奔而去。

雲不期也看見了朝他跑來的毛團,他放下手中的魚叉和竹簍,張開手臂,接住了撲進懷裡來的黑貓。

葉鳶不大客氣地在他的蓑衣上蹭了蹭爪子,俯身去探竹簍,看見了滿滿一簍的魚。

“你真會捉魚!”黑貓開心得喵喵叫,“就算做一個漁人,你也不會餓著自己了。”

葉鳶趴在竹簍上,雲不期提著竹簍,兩人搖搖晃晃地往回走。

她抬起臉問道:“今天的浪還是很大嗎?”

雲不期點了點頭:“嗯。”

“沒想到夜裡的浪頭會打壞我們的小船。”她歎了口氣,“之後再去砍幾塊木頭吧,現在我們隻能靠自己努力修補修補了。”

世事總是無常,不料在距離目的地隻有一步之遙時,兩人反而不小心拋了錨。

但葉鳶看看竹簍裡的魚,又看看男孩身上穿的蓑衣,戴的鬥笠,覺得這畫風頗有點魯濱遜漂流記的意思。

黑貓樂了起來,在竹簍裡打了個滾。

如果真是如此,真不知道誰是魯濱遜,誰是星期五。

“我很會做烤小魚。”葉鳶想起了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遺憾地甩了甩尾巴,“但我現在是隻貓,不能烤給你吃……”

她的聲音漸漸小下去,雲不期低頭看她,隻見黑貓伏在簍中,一動不動。

他頓住腳步,伸手去探,觸到那黑貓的毛皮時,她才倏爾驚醒,坐起來看他:“怎麼了,我又睡著了嗎?”

雲不期摸了摸黑貓的下巴和肚子,確認還有溫度,才回答道:“……是。”

“最近這樣的事越來越多了,我擔心——”她不再說下去,“不過,隻要我們能儘快造好小舟就好了。”

她將注意力又放回了這滿簍鮮魚上。

“現在我們先給阿薑送兩條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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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薑就是借給他們火種的那名跛足農家女,她是如今還留在這座村莊裡的最後一個人。

敲開她的門的時候,阿薑的灶台上正燉著吃的,暖融融的水汽飄了一屋,而阿薑狠狠瞪了他們一眼:“真會挑時候來!”

不過現在葉鳶已經完全知道怎麼對付她了。

黑貓跳下地,蹭了蹭阿薑的小腿,咪嗚咪嗚地說:“阿薑,謝謝你借我們蓑衣鬥笠,我們來給你送魚。”

於是阿薑又瞪了雲不期一眼,抱起貓進屋了。

雲不期:“……”

他跟在阿薑身後進了屋,合上了柴門,把冷風關在門外。

阿薑拿起刀,極利落地處理好活魚,加進鍋裡,本來隻有些菽豆乾菜的湯咕嚕咕嚕地泛起油花,鮮美的滋味漸漸升騰起來。不過一會兒,男孩麵前多了一隻碗,而黑貓麵前多了一隻小碟子,高高地堆著煮得晶瑩的魚肉。

儘管條件簡陋,但在這樣的天氣裡能有片屋簷遮風擋雨、能有一碗熱湯暖胃,已經是難得的幸事,就連阿薑也稍稍舒展開了總是緊皺的眉頭。

但葉鳶望了望阿薑的碗,她隻給自己盛了半碗,卻仍剩下大半,乾物都堆在碗底,幾乎隻略喝了幾口湯。

於是她忍不住問道:“阿薑,你不吃嗎?”

但那個乾瘦的農家女卻隻是掀了掀眼皮,沒好氣道:“不好好看著你那小魔物,倒是有功夫來操心我,好一條白眼狼。”

葉鳶看了一眼窗外,又說道:“阿薑,外頭水勢越來越凶了,等我們修好了船,不如你先與我們一起走吧。”

“你們那破船,隻怕連一個浪頭都熬不住。”阿薑說,“自我那殺千刀的男人在匪禍時把我扔在這裡,我就決心再也不走了。”

“匪禍?”

“你這貓妖,裝成隻尋常畜生在我家騙吃騙喝時還聽我說得不夠多麼?”她的臉上浮現了一點諷刺的笑,“難道你以為隻是荒江泛濫就能將這座山頭變得如此破落……”

這場雨剛剛開始時,桑洲人尚且不以為意。

當這場雨下得時間足夠長,人們開始憂心靈田與糧田的收成時,災禍已經悄悄地醞釀了起來。

又過了一段日子,先將一些城與村落衝垮的並不是水患,而是人禍。

“……荒江上遊才泛濫了沒多久,不知從哪裡冒出了一夥匪徒,其中似乎有一兩名會些法術,四處劫掠糧財。”

她說。

“那日我去陽坡打柴,村中有人在江麵上看見匪徒的船,於是匆忙收拾了家中財物從峽穀小路逃走……我男人沒有來尋我,而是與其他人一道逃跑了。

我回到村中,才看見來不及離開的老弱已經被砍死在家中,而我窩在地窖裡藏了兩日,一直等到這些匪徒離開才爬出來,卻不巧撞見一個落單的賊寇……”

那貓兒眼睛瞪得圓圓的,緊張地追問道:“他看見你了麼?”

阿薑冷笑一聲:“他當然看見我了,不僅如此,他已經許久沒有看見女人了。”

葉鳶猜到了後麵的故事,忍不住跳到阿薑的膝上,安撫似地用尾巴輕輕蹭她。

不過阿薑還是說完了故事的結尾——“我拿出一直藏在懷中的柴刀,用條腿換了他的狗命。”

黑貓一下抬起頭,豎起了耳朵思考了一會,肯定道:“不錯。若是我,也不會覺得太虧。”

“何止不虧,簡直是太賺了,我巴不得用另外一條腿再換我男人的狗命。”

阿薑的眼中流露出恨意,她冷不丁地用一隻手薅住黑貓的脖子,葉鳶驚得跳起,卻被女人生生地按在膝蓋上,男孩倏爾盯住她,金目燦燦,葉鳶察覺不好,連忙阻攔道:“阿薑,你要做什麼,好好說便是!”

“貓妖,你既然吃了我的東西,就是承了我的恩情,我要你替我去殺了那負心漢!”

“好,我替你去殺。”還沒等葉鳶說什麼,雲不期先出聲道,“你放開她。”

阿薑鬆了手,葉鳶連忙跳進雲不期懷中,抵賴道:“殺什麼殺,我們不過借你幾件東西,絕不至於就要替你殺人——”

“喏,這小子天生異相,一定也是被掃地出門,自然知道這些人的可恨。”阿薑用下巴指了指雲不期,又對葉鳶鄙夷道,“你還不如這小魔物懂得道理。”

“你才不懂得道理!那日我都看見了……咦?”

葉鳶還想和她爭辯,但雲不期已經抱著她快步走出門去。

黑貓趴在男孩的背上,兩人越走越遠,阿薑沒有追來,恐怕她就是想要追也心有餘而力不足,葉鳶看見她孤零零地倚在門邊,似乎仍在望著他們,但隻是下一秒,阿薑就起身回了屋,緊緊合上柴門。

“撿到你那日,我其實看見了崖上發生的事情。”葉鳶忽然問道,“你也像阿薑這樣恨那些人嗎?”

“不恨。”雲不期淡淡道,“但如果他們再來糾纏,我會殺了他們。”

“如果是你母親來找你,求你回去呢?”

男孩的目光頓在黑貓脖子上的長生鎖,回答道:“她與那些人是一樣的。而且,她不會要我回去。”

黑貓甩了一下尾巴:“看來你沒有不恨她。”

“我不應該恨嗎?”

“我可沒有這麼說。”

葉鳶笑道。

“人總是有很多牽掛,而世事能兩全反而罕見,有時候還有兩方衝突、不得不舍棄一邊的情形——可就算理由再充分,也斷然沒有讓被舍棄的一方去原諒的道理。”

所以,舍棄人的一方,同樣也失去了再去求人原諒的立場,因為在做出決定的瞬間,這裂痕已經永遠地橫亙在了兩人中間。

葉鳶不再說話,她想起東明山,想起師兄與師姐,想起……顏思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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