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霜戎劍 神子知道你們是朋友嗎?(1 / 2)

葉鳶這樣問他, 雖然的確帶了兩分玩笑的意味,更多的仍是要試探對方的來意,卻沒想到對方卻變了容色。

顏思昭抿唇不語, 霍然起身退開,上一秒的葉鳶還能看見他微顫的睫毛,下一秒就差點被冷若冰霜的衣袂糊了滿臉。

他為什麼又這樣生氣?

葉鳶飛快轉動起了聰明的小腦袋瓜。

莫非他天性俠義,愛好鋤強扶弱, 之所以會跟著我, 正是因為怕我為涵容真人所害, 要救我於水火之中……

葉鳶想起從幻境中醒來時望見他的第一眼, 那時的顏思昭手上正捏著個法訣, 似乎是清心訣!

葉鳶醍醐灌頂。

看來這位道友確實是一片好心,我卻屢次戲弄於他,難怪他要生氣了!

這次也自認為已經搞懂了對方心思的葉鳶正要說點什麼來挽回局麵, 門外卻忽然想起了很輕的腳步聲,無論是葉鳶還是顏思昭, 都忽然噤了聲。

葉鳶反應迅速地取下右邊的耳墜, 向燈台投去, 這枚耳墜擊破燈罩, 又準確至極地穿過火芯, 將燭火撕成兩半, 那燭火垂死掙紮著,卻仍然被耳墜上靈氣的餘波撣滅,室內一下陷入昏暗, 更顯得廊外被侍者提在手中的燈源醒目無比。

顏思昭抬起目光,注視著被提燈映在窗麵上的影子緩緩移動,最後停在了門外。

靈氣彙聚在顏思昭手中, 隱約塑出銳形。但就在這柄靈氣凝結的長劍即將成型時,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顏思昭動作一滯,回頭望去,隻見身後的女子對他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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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敲門兩次,確定無人回應後推門而入。

房內昏暗,燈台不知怎地熄滅了,侍者提起燈來照,先在地上看見了打翻的香爐,再將提燈舉高一些,火光映亮了坐在蒲團上、雙眼空蒙的女修。

侍者暗暗想道:看來這一次也得手了。

他雖作侍者打扮,實際上卻是撫仙郡城主仙府的客卿。

許多城主會豢養客卿,而像他們這類修士,說是客卿,其實更接近家仆。他們在主人家或作護衛,或作刺客,明裡暗裡替主家處理一些不方便親自動手的事務……隻是在撫仙郡城主仙府,這類見不得光的事情格外肮臟。

這名侍者事先在客房中設下了幻術,此時正要來將陷入幻境中的修士引到射星台去。而射星台中早已布好殉靈術,隻等到恰當的時辰,把充作原料的修士置入日月鼎中,然後將他們的骨血並神魂一起煉化,熬成一鼎靈氣盎然的月流漿,再以這些月流漿來滋養撫仙郡靈脈。

自從涵容真人三十年前得到日月鼎和殉靈術之後,他們已經將這伎倆重複了幾十次。

起初,他們隻對沒有師承歸屬的散修下手,到了後來,連小山門的弟子也成了涵容真人的獵物,但他們終究忌憚引來“天衍”的注意,因此並不敢把事做得太顯眼……隻是最近涵容真人的修煉到了關鍵處,他們殉靈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但無論如何,要對同是顏氏城主的顏雙枝下手,實在是有些——

“懷永郡比當年的撫仙還破落幾分,顏雙枝一係更是人丁凋敝到隻剩下她和她那個在論星大會上廢了靈根的姐姐。”涵容真人這樣對他們說,“我以幻術誘她進日月鼎,不算我與她相鬥,可以避開‘天衍’的耳目……況且就算她僅存的家人能從撫仙郡尋到線索,他們一係又有什麼人能來替她報仇呢?”

這番話作為理由已經足夠充分。

畢竟,如今在撫仙郡中,已沒有人能夠忤逆涵容真人。

侍者收起心思,掐了一個傀儡訣,對麵前的女修命令道:“起。”

兩秒過去,她卻一動不動。

侍者不禁心生困惑:奇怪了,以傀儡訣號令陷入幻境的修士,應當能夠操縱他們的行動才是。

另一邊,正假裝被幻境所惑的葉鳶也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應該是盞聲控燈麼?

這種兩廂迷茫的情形沒有持續很久,葉鳶很快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做出反應的時機,在心底暗叫不好,好在侍者沒有深思,又捏起指訣試了一次:“起!”

這次她終於緩緩地站起身來。

侍者又說道:“隨我去射星台。”

那女修隨他走出了客房,侍者回身關門,忽然注意到了這女修右耳所戴的耳墜。

這枚耳墜做成蝴蝶的形狀,或許是因為燈光昏暗,看上去幾可亂真,侍者甚至覺得剛才似乎看見了這蝴蝶耳飾翕動翅膀。

但他此刻定神再看,這耳墜分明一動不動,八成不過是自己眼花了而已。想到此處,他不再停留,引著這名女修向射星台走去。

葉鳶跟隨著侍者和他手中的提燈走過長廊,出了城主仙府,走上射星台。

射星台上,涵容真人在主座上等候已久。他的主座正對著碩大的日月鼎,射星台的燈火通明竟無法將鼎內湧動的黑暗照亮半點,而在日月鼎的另外三麵,各自設置著一張客席,蒼舒隱和顏雙枝也已在那裡了。

葉鳶被侍者指引入座,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同伴們的麵孔。她先看向顏雙枝,但顏雙枝垂著頭,葉鳶一時分辨不出這是不是偽裝,於是葉鳶望向了小師兄。

蒼舒同樣低著頭,憑借對他的了解,葉鳶緊接著用視線去找他的手,果然看到蒼舒把手藏在了袖子裡。

小師兄把手藏在袖子裡時,肯定是在搗鼓什麼壞事。

葉鳶頓時放下心來,收回了視線。

涵容真人屏退了侍者,在射星台中,隻剩下了一口日月鼎和圍繞它而坐的四個人。

這時,涵容真人開口了。

“良辰已到。”他從主座上站起來,高喝道,“宴起!”

隨著他的號令,射星台的地麵下陷,將整隻日月鼎嵌入其中,此時的鼎口與地麵平齊,鼎中的暗流望去更加深不可測。

涵容真人又呼喝道:“靈質入鼎!”

葉鳶的餘光瞥見蒼舒從客席上站起身,連忙一起站了起來,她又注意到另一側的顏雙枝同樣微妙地慢了半拍,心中再次大定。

看來這幫隊友個頂個的是演技派!

正當她這樣想著,蒼舒已經一步一步走上前,葉鳶隱隱緊張起來,不自覺地關注起蒼舒的動作,就在他走到日月鼎的邊沿處,再往前一步就要墜入鼎中時,蒼舒忽而頓住了腳步。

他抬起臉來,雙眸清明如星辰。

蒼舒以迅疾之勢放出靈絲,大量靈絲如一張密網朝主座蓋去,涵容真人猝然受到攻擊,以掌為刀,斬向靈絲,卻沒想到這急流般的靈絲中藏著後著。被切斷的靈絲中掉出了一隻香爐,香爐一與涵容真人的靈氣相觸,刻在內側的幻法咒文就運轉起來,涵容真人的靈台受到乾擾,行動不由得一滯。

而就在這瞬息中,蒼舒抓住了涵容真人的破綻,靈絲再度湧起,將涵容真人裹入其中。

蒼舒的指尖輕動,靈絲卷住涵容真人,潮汐般退回,涵容真人則如同在巨浪中的溺水者一般動彈不得,完全被玩弄於股掌之中。

“你們撫仙郡真是個好地方,有不少新鮮玩意。”蒼舒隱將靈絲分出一束,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香爐,拿在手上賞玩,“這幻術就頗為新奇,我著實花了點時間才搞明白。”

他的目光移向中央的那口大鼎:“不過,我還是對這隻日月鼎更感興趣。”

顏雙枝忽而察覺到他的打算,顧不得再裝,連忙出聲阻攔道:“不可!我還有事要問涵容真……”

沒等她把話說完,蒼舒已然展露了笑容,他將手腕一抖,靈絲高高拋起,把涵容真人扔進了日月鼎裡。

顏雙枝衝到鼎邊,葉鳶也匆匆跟了上去,她朝鼎中望去,隻見鼎中的黑暗開始湧動,攪成一口漩渦,但這漩渦中卻找不到涵容真人的身影。

蒼舒施施然地走到她們身邊,顏雙枝對他怒目而視,但在她的指責爆發之前,蒼舒先開了口:“我聽說過日月鼎。”

顏雙枝一愣:“什麼?”

“日月鼎曾是某座沒落魔門的寶器,能從修士體內抽取靈根,熬製成靈漿。”他說,“這種靈漿被稱作月流漿,比靈氣濃鬱百倍,如果用以修煉,對提升修為更有立竿見影的奇效。”

“那麼,若是將其灌注到靈脈中……”

“大約也有類似的效果。”回答過後,蒼舒又思索道,“如果修士要用月流漿築體,隻需將其飲下,月流漿被鎖在體內,自然會循周天運轉……但它一落入山川河流,很快就會逸散開,涵容真人是怎樣將月流漿灌進靈脈呢?”

葉鳶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看著鼎中的漩渦,因此當那漩渦中開始浮現畫麵時,她是最早發現的人。

“小師兄,顏道友。”她忽而出聲道,“快看鼎內!”

蒼舒向鼎中望去,立即領會了這幅情景源自何處:“我對涵容真人施了幻術,想必是這隻鼎在榨取靈氣時一同取出了他的幻境。”

顏雙枝還要問,卻被蒼舒打斷。

“安靜,顏道友。”蒼舒說,“你要問的問題,或許都在鼎中。”

於是,三人屏息凝神,注視著鼎內,漩渦中的畫麵越來越清晰,顏雙枝漸漸認出了那張悲痛的臉孔。

她輕聲說道:“這是涵容真人的小兒子。”

“父親!我們不該用這種邪術!”這名年輕修士渾身浴血,而這副慘狀竟不如他的聲音悲切,“玄虎本是瑞獸,卻被這口鼎變成了魔物……它沒有化作月流漿,沒能給靈脈帶來半點轉機,兄長也為它所殺——”

這名修士似乎猛然見到了什麼可怖的景象,目眥欲裂。

“你在做什麼?父親?你為何把兄長的屍首推入鼎中?!”

他的麵孔驟而放大,似乎是拖著殘軀撲到了麵前來,但不知他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悲痛凝固在了他的臉上,漸漸變成不可置信和恐懼。

“你瘋了,魔物汙染了靈脈,也汙染了你,你已不是我父親,隻是一匹魔物而已。”

他的恐懼漸漸變成絕望,畫麵中突然出現了一隻枯瘦的手,這隻手死死鉗製住這名年輕修士的脖子,將他提起,向某處扔去。

那年輕修士的神情定格在麻木的一刻,然後就沒入了黑暗之中,但這影像並未結束,有另一道聲音忽而響起。

“孩兒,你靈根已毀,活在這世上也不過徒增痛苦。”

涵容真人慘聲道,他蒼老的聲音中含著悲泣,但這悲泣竟與詭笑沒有兩樣,聽來幽森無比。

“你放心地去吧,我已將靈脈束於我身。今日以後,我骨即是山,我血即為川……”那雙老朽的手捧起一杯月流漿,顫抖著一飲而儘,“隻要我活著,這座城便會活著,而若是我死了——”

城主仙府那些扮作侍者的客卿在這時闖進了射星台,顏雙枝取下長槍,正欲作戰,卻看見這些修士神情木然,垂手立於一邊,看都不曾看入侵者一眼。

侍者中走出了幾人,葉鳶認出為自己引路的那個也在其中,隻見這幾名修士目光空洞地走到鼎邊,一躍而下,他們的身軀轉瞬就被日月鼎吞沒,鼎中卻隱約浮起一個人影。

下一秒,涵容真人從日月鼎內躍出,周身靈氣比入鼎之前更加豐沛。

“原來如此,你將撫仙郡靈脈與自己的靈根相結,這麼一來,月流漿不易逸散,既涵養靈脈,又提升修為,的確能取得一舉多得之效。”蒼舒興味盎然道,“想來你的手段還不僅如此,讓我猜猜,你是不是還用了替命之術?”

葉鳶從他的神情中察覺不對,連忙出聲:“小師兄……”

蒼舒此刻卻聽不見她的聲音,他眼中帶笑,大步迎向涵容真人,不等涵容真人回答,他已從袖中擲出靈絲,靈絲從四麵八方圍向涵容真人,行動吊詭,幾乎難以防禦。幾番交手後,靈絲就刺穿了涵容真人的頭顱,但飛濺的血花卻並非來自涵容真人。

顏雙枝震驚地看著射星台中一名侍者的頭顱忽然迸開,緩緩倒下去,與涵容真人是如出一轍的死狀……再去看涵容真人,他竟好好站在原處,身上看不見一道傷口。

“果然是替死之術!”蒼舒大笑道,“妖洲屍蠱門的門主用了百名門人為他替死,我隻好殺了他足足百次——你呢,你讓多少人為你替死?”

“我就是撫仙郡。”涵容真人的臉上浮起狂熱,“自然要整座撫仙郡與我共存亡!”

“……顏雙枝道友。”葉鳶神情嚴肅,向另一位顏氏城主問道,“撫仙郡有多少城人?”

顏雙枝怔然回答:“兩千有餘。”

在另一邊的戰場,蒼舒聽見涵容真人的話,眼中的興致驀然更深幾分。

“我知道替死之術要將咒文刻在身上某處才能發揮作用,所以為了防止被敵人發現咒文位置,施術者往往將其藏在最隱蔽處……而上一次,我是在施術者的脾臟內側找到的咒文。”他輕笑道,“這著實是個精細活兒,我一寸一寸地將他的血肉犁過,好不容易找見咒文,卻發現翻找得太仔細,不小心把咒文也毀去了。”

他勾動指節,千萬靈絲在射星台中緩緩懸起。

“那時我就想,一百條命對我而言,還是太少了些。”

蒼舒握拳,靈絲驟然張緊,如同劍雨般落下。

涵容真人祭出一把雁翅鐮,大開大合地割去懸絲,他的動作迅猛,巨鐮被舞得虎虎生風,很快就破除了大半靈絲陣,但靈絲不像尋常兵器行跡鮮明,來勢刁鑽,更無孔不入,隻要捉住了疏漏就死死咬住不放,葉鳶看見射星台中的侍者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這替死之術很快恐怕就要擴散到城中,心知不能再等了,於是她取出霜戎,握在手中。

在她即將飛身加入戰局時,停留在她右耳的蝴蝶輕輕扇動翅膀,然後有一道清冷聲音問她:“你要為誰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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