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霜戎劍 神子知道你們是朋友嗎?(2 / 2)

葉鳶頓了頓,回答道:“為我自己。”

“我當下還沒有想出彆的辦法,但我認為,要撫仙郡兩千多條無辜人命為涵容真人殉葬……”

夜已深了,在明月高懸之時,葉鳶手中的霜戎終於落下了第一劍。

——“實在不是正道!”

這道劍氣橫貫射星台,將涵容真人生生逼退,落點卻是靈絲陣心。

霜戎猶如一塊熾熱的熔鐵,柔韌迅捷的靈絲在它麵前竟然沒有抵禦之力,靈絲結陣被這一劍破開,但就在即將觸及結陣之人時,霜戎已被靈絲層層纏起,無法再展現鋒銳,葉鳶知道無法再靠近蒼舒半步,索性停了下來,站在陣中。

蒼舒在靈絲另一端笑著望向她:“小鳥,這次要輸的是你……”

他自認勝負已決,想要抽回束縛在霜戎上的靈絲,卻不料那些靈絲卻被葉鳶抓在了手中。

葉鳶打開天目,縱然蒼舒對靈絲的控製精妙至極,在天目擾亂其中靈氣的情形下,他也不免短暫地亂了陣腳,就在這一隙間,葉鳶奪走對靈絲的控製,馭使其反撲向蒼舒。

蒼舒在心中對這招叫了一聲好,正躍躍欲試要拆招,卻聽見葉鳶說道:“小師兄,你忘了你下山前答應了我什麼嗎?”

修士之間交手,勝負往往隻在片刻,而在各洲之中,又屬妖洲修士的手段最為殘忍狡詐。蒼舒曾自如地行走於妖洲,此刻竟因為葉鳶這句話生出了猶豫。

在他的遲疑中,葉鳶抓住了機會,靈絲覆上蒼舒的雙手和脖頸,短暫地限製住了他的行動,葉鳶握住靈絲一端,發力一扯,將蒼舒拉到了自己麵前。

蒼舒被束住雙手,踉蹌跪倒在葉鳶跟前,葉鳶低頭看他,拽起靈絲,蒼舒被強迫著抬起頭,他的眼尾染上嫣紅,像是想要笑,又仿佛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

“對不起,我忘了與你的約定。”

他被靈絲勒得難受,卻全然忘了要去掙脫,隻是用一雙波光粼粼的眸子注視著葉鳶。但那雙眼眸中映出的不僅是葉鳶,還有揮舞的雁翅鐮。

“雖然我心知我愧對於你……不過,小鳥,現在你是要迎擊,還是你願意與我死在一處?”

葉鳶因他的話一驚,連忙提劍返身,果然見到鐮光一閃。她擋下這一擊,一手捏出安神訣按在蒼舒額頭,一手甩動靈絲,將陷入沉睡的蒼舒送到顏雙枝那裡。

顏雙枝本已祭出長兵,見葉鳶將師兄托付過來,也隻得暫時退下,葉鳶則舉氣飛躍到涵容真人麵前,不動聲色地將他的注意力從另外兩人身上引開。

涵容真人果然不再執著於蒼舒和顏雙枝,他轉向葉鳶,手中的雁翅鐮很快再度落下,葉鳶察覺到對方在這一擊中灌注了十成力量。

涵容真人將自身靈根與靈脈相接,這一擊的威勢之強,絕非尋常修士可比,葉鳶當即判斷出這一擊隻能退避,但鐮鋒的迅疾同樣不輸威勢,葉鳶並沒有十全的把握能夠避開。正當她要放手一試時,停駐在右耳的蝴蝶忽然翩翩而動,靈氣化霧,在這霧氣中,葉鳶感受到有人在身後輕聲對自己說道——

“葉鳶。”顏思昭說,“如果你信我,就握緊手中的劍。”

涵容真人的鐮刃已近在咫尺,在這滔滔銳意下,葉鳶做出了決斷。

她不退不避,舉劍迎戰。

在鐮風馳來時,葉鳶感到有另一人覆住自己持劍的手,他與葉鳶一同緊握霜戎,靜待著出劍的時機。

“就是此刻。”

顏思昭忽而說道。

他的手動了起來,在他的牽引下,葉鳶也陡然堪破了這一刻要怎樣出劍。

這是葉鳶的第二劍。

她與顏思昭同時揮出這一劍,葉鳶的劍勢廣博,而顏思昭的劍勢明銳,這一劍是巍峨高山,也是無邊雪浪,它吞沒了雁翅鐮,也吞沒了涵容真人。

涵容真人並未顯出驚慌之色,他知道自己身負替死之術,即使中了這一劍,也還有千餘次機會……但這一次事情的發展卻不如他的想象,霜戎的劍氣觸及他的臂膀,立即將他的手臂撕下,涵容真人卻來不及去痛惜這條右臂,因為他看見一個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走到了他麵前。

顏思昭越過葉鳶,擋在她身前,也停在涵容真人幾步之外。

“鴻軒尊者飛升時,在重陵塔中留下三道仙令。”顏思昭冷冽道,“其中第二條,如果顏氏城主犯下濫殺、內鬥、悖責之罪——”

涵容真人想起了這條仙令後麵的內容,當即怒號起來:“不!你不能剝去撫仙郡的靈脈!!”

“你行殉靈邪祀,是謂濫殺,覬覦懷永城主所懷靈根,是謂內鬥,借城人舉替死之術,是謂悖責。三罪並犯,證據確鑿。”他說,“由此,我以重陵神子之名,代‘天衍’行罰。”

涵容真人欲逃出射星台,卻有一股力量將他往後拖去,他情急中回頭望去,並沒有什麼人在身後拖拽,阻撓他離開的正是他體內的靈根。

他的靈根與撫仙郡的靈脈早已混融一體,要剝去撫仙靈脈,自然也要剝下他的靈根。

涵容真人匍匐在地,拚命掙紮,他的斷臂在射星台中留下一地蜿蜒血跡,但最後殺死他的卻是令他自傲的一身靈脈。

靈脈被剝奪,涵容真人與撫仙郡失去了聯係,施加在撫仙城人身上的替死術徹底失去了作用。

在垂死之際,涵容真人的神誌迎來了最後的幾分清明。

“我鎮守此城五百餘年……最後竟是如此下場……”

顏雙枝麵露不忍之色,她走到涵容真人身邊,抽出長槍,朝他的心口刺下。

她的本意是減少對方垂死的痛楚,這一擊本應利落地奪取涵容真人的性命才是,卻沒想到他不肯即死,仍然頑強地握住了胸口的槍身。

“顏雙枝……顏雙枝……你以為我淪落至此,隻是因為在那一步行差踏錯了麼?”他瞪大的眼睛牢牢鎖住這名顏氏女修,“在我死後……你將是下一個我……這一天,絕不會太久。”

顏雙枝怒道:“你——”

“顏道友。”葉鳶望著涵容真人擴散的瞳孔,打斷道,“他已死去了。”

顏思昭靜默地看著這一切,撫仙郡的靈脈從涵容真人身上脫離,聚成一枚光球,他將這枚光球攏進袖中,身形開始漸漸淡去。

但在他消失之前,葉鳶捉住了他的袖子。

顏思昭低頭看她,又看向躺在她膝上的蒼舒,不覺眉頭微皺,然後才再望向她的麵龐。

葉鳶卻笑著對他說道:“過去我就想對你說,你的劍真是好得不像話……”

“什麼?!”顏雙枝震驚道,“你不是說你從桑洲來麼?與重陵神子怎會有舊?!”

葉鳶看了顏思昭一眼,對顏雙枝糊弄道:“就算是重陵神子,也不是一出生就在塔中的嘛。”

顏雙枝更震驚了:“神子幼時就入了塔,你們竟還是總角之交?”

顏思昭:“……”

他再一次試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等等,顏思昭。”

“還有何事?”

顏思昭又被她叫住,轉過臉來,雖然表情未變,葉鳶卻已經能夠從這樣一張冷淡的麵孔上看出他的情緒變化了。

“你先彆生氣。”葉鳶說,“我叫住你,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理由——哎呀,說了彆生氣的——我總覺得好像不應該就這樣讓你走。”

顏思昭氣勢一頓,靜了一會才問道:“那你想如何?”

“我也沒有想如何。”葉鳶想起之前的誤解,不禁赧然,“我們之間曾有誤會,但想來你隻是恰巧與我同路而已,我對你說了冒犯的話,也該為此事向你道歉。”

顏思昭默然不語,葉鳶則繼續說道:“但也許是因為你的劍很好,也許是因為你幫我許多,又或許是因為我很快也要回到桑洲去,我覺得這緣分斷在這裡,真是可惜——”

衣袖之下,他忽而握起了手指。

但他又聽她說:“所以,如果此後,我們又偶然相逢,就請你不要隱藏身份……不如就來與我同行吧。”

顏思昭沒有回答,他緩緩化作靈霧,但在他消失之前,葉鳶似乎見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葉鳶收回了目光,顏雙枝卻死死盯著顏思昭離開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怎麼了,顏道友……”

“葉道友。”顏雙枝忽然握住了葉鳶的肩膀,“千萬不能讓‘天衍’知道你與神子的事。”

這次輪到葉鳶大驚失色:“什麼?‘天衍’不讓神子交朋友嗎?”

“……朋友?”顏雙枝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神子知道你們是朋友嗎?”

“那自然是知道了。”葉鳶自信道,“起初他一見我就打我,現在早已不動手了,雖然偶有小小動怒,但我次次都誠心道歉,想必他是不會記仇的……難道這還不能說是朋友麼?”

顏雙枝欲言又止,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去趟這兩人——她的目光落在昏睡的蒼舒身上,在心裡更正道——還是不要去趟這三人間的渾水,於是將話題一筆帶過:“好,你說如此就是如此。話說回來,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去找顏飛章,但按照‘天衍’的規矩,我向他們回報後,還必須等待他們的召見,在這段時間裡,你有什麼打算?”

葉鳶說:“我自然是跟著你走。”

“好,那你就隨我回懷永郡吧!”顏雙枝爽快道,“等你將你師兄喚起來,我們就出發。”

葉鳶點點頭,俯身在蒼舒耳邊,輕輕喊道:“小師兄?”

蒼舒並未醒來。

小師兄對法術的抗性向來比其他人強,況且自己的安神訣也說不上有多少威力,按理說,他最多昏迷一刻半刻就會醒來才是。

葉鳶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妙的猜想,她張開手,以兩指分彆抵住蒼舒後背的兩處風門穴,果然在他體內探查出靈台亂象。

她開口說道:“顏道友……”

“不必客氣,叫我顏雙枝就好。”顏雙枝從葉鳶的神態中看出事情大約出了差錯,“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儘管說便是。”

“好。”葉鳶單刀直入,“我師兄體質特殊,神魂不太穩固,偶有陷入冥想境無法醒來的情形,現在我需要你為我護法,好讓我去冥想境中喚醒他。”

“你去吧。”顏雙枝橫槍於前,點頭道,“定不辱使命。”

####

和這世上的大部分人不同,“它”記得自己的出生。

它仍記得最初,自己擁有堅硬而沉默的姿態,它在沒有邊際的黑暗和靜謐中安睡,就這樣無知無覺地度過了不可計數的漫長時間,直到有一天,它聽見了來自遠處的呼喚。

它受到那道聲音的召喚,於是冥冥中傾斜向了呼喚的來處,忽然有一刻,它從遼闊跌入逼仄,然後它有了血肉之軀,接著,就是無止境的殺戮。

那具軀體之中,在新的意識形成之前,它就在不斷殺戮。那時候,它體內最熱烈的渴望就是生存,於是它重複著屠殺,這種屠殺既是競爭,也是攝取——後來,它作為最後的勝者從蠱牢中爬出來,但成功“製作”了他的修士們,還沒有發出第一聲歡呼,就同樣化作了滿足它生存渴望的一部分血肉。

直到洞窟中再也沒有第二個活物,它才真正醒來,成為了“他”。

而在他擁有了神誌之後,所見的第一幅情景,就是“死”。

堆積如山的“死”。

於是,他在混沌初開的一瞬就認定了,“死”正是他的母親。

他總是會重複誕生的夢,這一次也是一樣。

他在蠱牢中殺死了所有的兄弟姐妹,水籠的鎖終於為他打開,他向水麵遊去,卻已經隱隱意識到了離開蠱牢之後,他麵對的一切也不會有多麼不同。

也不過就是殺戮與死而已。

於是,在即將浮上水麵前的一刻,他忽然失去了興致。

他停止了動作,想任由自己下沉下去,但就在他探向水麵的手漸漸垂落時,忽然有人握住了他。

水麵上的那個人死死捉住他的手腕,像從泥裡拔出一條大泥鰍那樣將他拖出了水籠,他們一下子摔在地上,他趴著,而對方仰倒著,兩人都累得不輕……他抬起頭,去看那個人的麵孔,就在觸及她的一雙眼睛的瞬間,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那女孩支起身子,明亮地對他微笑。

“小師兄,我找到你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