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懷永郡 劍道至誠(1 / 2)

這天夜裡, 蒼舒偷偷將劍湖的陣盤結界撬出了一個角。

他從缺口溜進劍湖,悄無聲息地走向在湖心打坐的女孩,他本想從後麵拍拍她的肩膀, 把她嚇一跳,沒想到才剛剛走到她身後,她就冷不丁地回過頭來,那雙眼睛準確地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他。

“小師兄,你來和我下棋嗎?”

“今天有比下棋更有意思的事。”蒼舒又輕又快地對她說,“走, 趁師尊他們不在, 我帶你到東明山頂去。”

葉鳶點點頭, 問也不問, 跟著蒼舒鑽出結界,兩人披著夜色,攀上山頂。

東明山頂不僅是東明山的最高處, 更是最寒冷的地方。葉鳶哆哆嗦嗦地給自己罩上一層禦寒咒,四下張望, 卻隻能看見白茫茫的雪堆, 連一根草針都找不到, 她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蒼舒說道:“小鳥,往天上看。”

聞言, 葉鳶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今夜沒有飛雪,夜空如同一片安謐澄淨的深藍色湖泊, 而在那片湖泊中,忽然有一道漣漪打破了寧靜。

葉鳶先是看見一顆星星落下,它的光尾在天穹中留下明亮的軌跡, 緊接著,第二顆與第三顆也墜落下來——眨眼之間,銀色的星雨已經籠罩了整片夜空。東明山頂沒有遮障,滿天星穗在葉鳶的眼中展露無遺,她隻覺得自己好像也置身於其中,隻要伸手就能觸及那些遙遠而璀璨的碎片。

“小師兄怎麼知道今夜會有流星雨?”葉鳶問道,“是卜算出來的麼?”

“不。”蒼舒回答道,雙眼卻仍然望著星雨,“我能感覺得到。”

葉鳶驚道:“不用卜算,你就能感覺到流星雨要來?這是如何辦到的?”

“因為我——”

蒼舒轉過臉來看她,此時,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但他的眼眸就像天空一樣毫無偽裝,它們倒映出流星的形影,也真切地倒映出它們隕滅的每一刻。

妖洲多淫祀。

在那片土地上,修士們曾以各種方式構想著力量的初源,他們或許確實窺見了一角真相,這一角也許來自天地河山,也許來自瑞獸邪祟,這些修士各自相信了自己的猜想,於是為這些事物塑起偶像,這就是淫祀的開端。

其中,恰好有這樣一支魔門,他們向天外的星辰投去了目光。

他們為那些閃爍的、美麗的、同時也不可名狀的龐然大物深深著迷,但畢竟他們距離那些星體太遠,於是這些修士試圖讓其中一位祂降臨,好讓他們傾聽祂的聲音。

他們用了許多辦法來達成這件事。如果祂沒有軀殼,就在地上造出一具聖體;如果祂沒有生命,就用血肉來堆砌生命;如果祂沒有神魂,就付出足夠多的祭品來孕育出靈識……

在蒼舒隱擁有了這些之後,他回頭去看他所歆享的一切,便自然地得出了一個結論。

“因為我是從死亡中誕生的。”蒼舒望著葉鳶的麵龐,對她說道,“所以也能聽見星星的死期。”

“是麼?”葉鳶眨眨眼睛,問他,“那你能聽見我什麼時候死麼?”

蒼舒愣了一下:“我不能。”

她接連問道:“那百裡師兄、琅師姐與師尊呢?”

“不能、不能,也不能。”

“那你八成是搞錯了,你不是因為能預知死亡才知道流星雨要來的。”葉鳶說,“要我來猜,你之所以知道流星雨要來,莫非是因為你格外了解星星?”

“我……我似乎……”蒼舒眺望向那些盛大地湮滅著的光,恍惚道,“我似乎,也曾在它們之間。”

“那就對了。”

他的小師妹靠近了他,她不再看星星,而隻是看他。

她把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擔心被誰聽見她的私語……但這裡明明隻有頭頂這些正在死去的星星而已,所以蒼舒想,小師妹一定要說一個十分、十分重要的秘密。

“小師兄,你說你誕生於死,但我反而覺得……”

她說。

“說不定,你其實是被大地偷來的——”

“星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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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鳶膝上的紅狐狸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小師兄?”葉鳶低頭問他,“有哪裡不舒服麼?”

狐狸起身,從她臂間拔出蓬鬆的大尾巴,靈巧地躍到葉鳶的手邊。

“我沒事,你呢?你見著顏飛章了嗎?”

狐狸一邊說著,一邊想用耳朵去蹭葉鳶的手,卻被葉鳶無情地推開。

她說:“我們要先去懷永郡,在那裡等待‘天衍’召見,再和雙枝一起去找顏飛章。”

蒼舒沒聽見她說了什麼,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晴天霹靂之中:沒想到小師妹竟然如此生氣,甚至拒絕了這麼可愛的一隻狐狸!

旁觀的顏雙枝也在心裡暗暗欽佩:葉鳶真是道心穩固,竟然能夠拒絕這麼可愛的小狐狸!

她略走了一會神,再從飛舟往下看去,才發現已經能看到懷永郡的影子了。

“懷永郡已經到了。”顏雙枝開口說道,“我們這就入城。”

飛舟收速下降,落向懷永郡,城外的陣盤感應到城主授印,飛快打開了結界,將飛舟吞入後,又迅速閉合。

葉鳶自空中向城中望去,發現懷永的景色風光與撫仙截然不同,這裡比撫仙要更廣袤一些,卻不像撫仙那樣有稱得上繁華的城鎮,也沒有高聳的建築。

大略看來,懷永的北邊靠著山腳,大部分土地都平平整整,有耕犁過的痕跡,平房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沿著田地分布。

葉鳶找來找去,也沒有看見城主仙府在哪裡,直到顏雙枝馭使著飛舟向一間與其他建築沒什麼不同的普通屋子降下時,葉鳶才反應過來,懷永城主的仙府也與撫仙郡大有不同。

飛舟著地,他們一行人真正來到了懷永郡的土地上,葉鳶見懷中的狐狸似乎有些精神不振,終究還是不忍心,於是伸手捏了捏狐狸垂下的耳朵。

一被葉鳶的手指觸到,那雙尖耳朵就豎了起來,狐狸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葉鳶的手,這一次葉鳶沒有拒絕他,於是狐狸頓時高興了起來,他從葉鳶懷裡跳出來,又變回翩翩修士。

這一幕恰巧被房中走出來的一個女孩看見,她先露出訝異的神色,然後對蒼舒笑道:“你變的狐狸真好看。”

“雕蟲小技而已。”蒼舒的目光在那女孩身上轉了一圈,落在她的腿上,“比不得閣下的機關巧妙。”

葉鳶也在打量那女孩,單從容貌上說,她看起來比葉鳶還要小些。葉鳶又隨著蒼舒的視線去看她的腿,發現她的腿被罩在及地的綠裙之下,一時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那女孩也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她噗嗤一笑,索性稍稍卷起裙擺,露出藏在下麵的一雙腿。

她的腿竟然是一對金屬質地的義肢。

葉鳶心中一驚,連忙彆過目光,但她很快又意識到刻意回避或許才更無禮,於是將視線轉回,仔仔細細地觀察起這女孩大方展露出的義肢。

這樣一看,葉鳶當即理解了蒼舒話中的意思——這雙義肢由千百隻部件組成,行動自如,除了外觀,幾乎亂真,的確值得讚賞一句精妙絕倫。

“四十幾年前,我在論星大會上傷了靈根,還丟了雙腿,不得不造了兩條假的。”那女孩一邊說著,洋洋得意地抬了抬腿,展現著這義肢的靈巧,嘴上還要故意謙虛,“雖然仍有不便,但大體上還可堪一用。”

“姐姐!”顏雙枝走上前來,無奈道,“休得對貴客失禮。”

蒼舒卻高興地說道:“令姐的機巧之術非同凡響,今日得見,反倒是我撞了運。”

沒等顏雙枝回話,蒼舒又說:“不過我還想親自鑽研一番,能否請你將其卸下,借我……”

顏雙枝大驚:“不準卸我姐姐的腿!”

葉鳶也大驚:“不準卸彆人的腿!!”

“我叫顏蟬,是這位一驚一乍的懷永城主的姐姐。”顏蟬笑得更開心了,向屋中指去,“這位貴客,家中還有幾件備用義肢,不妨選一兩樣來拆開看看。”

蒼舒正要上前,卻忽然頓住,猶豫地回頭看向葉鳶,葉鳶被他晶晶亮的琥珀眼睛望著,實在難說出拒絕的話,隻得歎道:“好吧,你去吧——不過千萬彆把東西都拆了!”

顏雙枝見危機解決,也鬆了口氣,說道:“我去給‘天衍’寫回報函,暫且先走一步。”

送走了蒼舒和顏雙枝,顏蟬又看向葉鳶:“這位妹妹年方幾何呀?”

葉鳶在內心算了算,艱難地說道:“……我叫葉鳶,今年八十有六了。”

“我今年兩百六十三歲,我妹妹恰好是兩百歲整,你比雙枝還小上許多。”顏蟬的目光柔和下來,“你當真是位小妹妹。”

葉鳶不禁感歎道:“我倒是沒想到八十六歲還有被叫做小妹妹的一天……實不相瞞,我從五十歲起就不再每年過生日了,想到等到一百五十歲再重新過起。”

“你原本是每年都過生辰的嗎?”顏蟬奇道,“為何要到一百五十歲又要再過呢?”

“就算我活了一千歲,難道這一千年就不是我一天天親自過的了麼?自然可以每年都過生辰。”葉鳶理直氣壯道,“而且,我倒是覺得,年歲越長越應該過生辰,省得活得太久,忘了要抓緊光陰。”

“聽你這樣說來,我也感到一年真是又長又短……對修士而言,一百年似乎也又長又短。”顏蟬的眼中閃過悵然,但很快又笑起來,“對了,我帶你去看看懷永郡怎麼樣?”

葉鳶對她點點頭,於是顏蟬牽起葉鳶的手,向田間跑去。

“我們懷永郡靈脈稀薄,要獲得和彆人一樣的收成,隻能開辟出更多靈田。”

“難怪你們將房屋打散分布,原來是為了設田。”葉鳶問道,“可是,這麼廣闊的靈田,要有多少城人來打理呢?”

“僅靠我們懷永郡這些人自然是不夠的,所以我想了許多辦法。”顏蟬遙指向某處,“你看那裡。”

葉鳶望去,在靈田中見到一隻隻木偶,這些木偶做成牛馬的形狀,四肢伏地,背部刻有咒文,脖子上套著犁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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