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種子 顏思昭,和我回東明山吧(1 / 2)

葉鳶隨顏蟬回到小屋前, 顏雙枝已等候在那裡了。

一見到葉鳶,她就說道:“‘天衍’接到我的報告,立即就有了回音,我們現在出發吧。”

“這麼快?”葉鳶驚訝道, “我們出發去哪裡?”

“去太澤山。”顏雙枝說, “‘天衍’恰巧聚在太澤山商議要事, 於是索性邀請我們去赴會。”

“顏飛章也在那裡麼?”

“給我回信的並非顏飛章,但既然‘天衍’都在那裡,想必也能找到顏飛章。”

葉鳶正要說好,蒼舒正好從她身後款款走來,替她說道:“好, 那我們去太澤山。”

葉鳶本以為他還在屋子裡琢磨機關, 沒想到他卻從自己身後走來, 蒼舒撞見她的目光, 已讀懂了她的疑惑, 不等她問就微微一笑, 態度自然地解釋道:“我剛才想去找你,不巧與你錯開了。”

“原來是這樣。”葉鳶接受了這個解釋, “現在來也正好,這就走吧。”

他們乘上柳葉舟,仍是顏雙枝掌舵, 葉鳶趴在船邊,和地上的顏蟬道彆。

她們雖然相處時間尚短,但雙方都很喜歡彼此,又都有點小孩兒心性,一道彆就道彆了很久,葉鳶一直到把手揮累了才坐回飛舟中。

她眺望前方被層雲繚繞的太澤山, 雖然知道還隔著很遠,但在此處就已能夠感受到太澤之雄偉壯麗。

葉鳶對顏雙枝問道:“我們要飛多久才能到太澤山呢?”

顏雙枝在心中算了算,回答道:“大約半日。”

“太久了。”蒼舒忽而說道。

葉鳶轉臉看他,見到小師兄立於船首,輕舒右臂,展開五指,從肩到指形成一條直線。蒼舒沿著這條線,讓目光延展而去,一直到遠處的太澤山。

顏雙枝不解道:“蒼舒道友這是在……?”

葉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在顏雙枝耳邊輕輕說道:“你可知道縮地成寸之術。”

“我知道,但縮地成寸之術不是要借助陣盤麼?”顏雙枝小聲地說著,忽然想起在撫仙郡城主仙府中見識過的、蒼舒隱空手結陣的本事,不禁流露出驚詫的神色。

此時,蒼舒已在心中畫好了陣盤的符文。

他從指尖塑出靈絲,這些靈絲飛速交織,構造出符文,陣盤初具雛形後,又被結入經緯,在蒼舒的感知中,半座北辰都被納入靈識中,成為了他靈台中的一副棋盤。蒼舒在棋盤儘頭落下第一子,它代表的是太澤山,隨後落下的第一子則代表了他們所在的這隻飛舟。

蒼舒將棋盤折合,兩枚棋子猛地越過其間相距的無數縱橫,驟然相擊。

葉鳶一手握緊顏雙枝,一手握緊船沿,在一陣巨震過後,她們抬起頭來,已經再看不到那座高山。

隻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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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進“天衍”所在的太極殿中,引路紙人把他們帶到內殿門前,暫且停下了腳步,葉鳶本以為他們要在這裡等待通報,但這個念頭剛剛閃過,殿門就已為他們打開。

引路紙人對他們行了一禮,退守在門側,給他們讓出路來。

葉鳶跟在顏雙枝身後走進內殿,殿門在她身後關閉,內殿忽而暗了下來,葉鳶不由得提起警惕,她身邊的蒼舒則抬頭望向太極殿穹頂。

他對葉鳶小聲說道:“小鳥,看星圖。”

葉鳶也向上望去。

經過外殿時,她已察覺到太極殿極其高大,到了內殿,更覺得穹頂高遠——在那穹頂之上,懸著一片星幕,葉鳶一眼看見最明亮的帝星,又圍繞它找到了北鬥,接著各星宿依次布開,四象俱全,圓融一體。

葉鳶的目光落回殿內,發現內殿也呈圓形,席位環狀排開,不分主次,她數了數,正是一十一座,恰合“天衍”席位之數……但這些席位上都罩著幕簾,隻能望見隱約的人影,卻看不見席位上“天衍”們的真容。

顏雙枝走上前去,正要說話,穹頂上突然有一束光落下,照亮了內殿中央的一方戲台,絲弦與口白隨即響起。

“鴻馭流光泰宇清,靈源初啟北辰明。

雲中縹緲崟岌相,日下瞻依白玉京。”①

開幕過後,戲台上的偶人也倏爾動了起來,咿咿呀呀地唱起戲文。

那隻偶人身著錦繡雲袍,手持一把寶光熠熠的華美長劍,在戲台中上下翻飛,將麵前出現的海魔與邪修一一斬除,來到了一方遍布著崇山峻嶺的大陸上。

葉鳶終於從情節中分辨出來,這出戲原來說的是鴻軒尊者的故事。

顏雙枝候在原處,正在進退為難時,有一張天乾席位前的幕簾忽然亮起,簾後傳來一道蒼老雄渾的聲音。

“來者可是懷永城主顏雙枝?”

顏雙枝應答道:“正是。”

“‘天衍’已知悉撫仙郡一案的內情。”那道聲音說道,“為表爾功,特向懷永賜下——”

顏雙枝不禁抬起頭來,屏息凝神地傾聽著。

“特向懷永賜下靈丹百粒,靈錢萬兩。”

顏雙枝愕然。

她強自平穩心緒,再問道:“按照規定,若順利破解此案,‘天衍’當向我懷永降下靈脈……”

那老者反問:“是誰向你做出這等許諾?”

“……地支顏氏。”顏雙枝一字一句道,“卯宮家主,太和真人,顏飛章。是他曾經向我許諾過。”

執掌天乾的老者聞言低笑起來,不僅是他,漸漸又有不同的笑聲在內殿中響起,這些笑聲有高有低,越來越多,交織在一起,幾乎蓋過了戲台上的曲樂。

一個女聲響起,在那聲音傳來的簾幕後,隱隱能看見女子掩唇而笑的窈窕身影:“聽見了麼,顏飛章?你還不現身為她做主?”

顏雙枝的目光在這些幕簾上逡巡著,最後定格在其中一張上,這麵幕簾上繪著卯宮的家徽,但它卻始終沉寂著,久久沒有亮起。

“他不在這裡。”忽然有一種猜測出現在顏雙枝心中,她喃喃道,“難道他這一係已經——”

“沒錯,顏飛章今日並未赴會。”那女子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即使是修真之人,也難免遭遇種種意外,況且顏飛章本來就是天乾地支中最不務正業的一位,沒有他在這裡,難道‘天衍’就會停擺不成?”

另一道年輕男聲接上了她的笑語:“顏飛章此舉實在不像話,依我看,索性將他的席位除去更好。”

最後,顏雙枝聽見他歎道:“畢竟這北辰洲上的顏氏,還是太多了些。”

葉鳶眼神一動,與蒼舒耳語:“顏飛章不在場,莫非是因為受到暗算了麼?”

“大抵就是如此。”蒼舒的目光一麵麵地掃過簾幕,“恐怕在場的‘天衍’都與這件事脫不了乾係……北辰隻有這麼大,能分一杯羹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這些天乾地支的確有十足的動機。”

說著,蒼舒勾起一個笑容:“你看,小鳥,我早說過,北辰與妖洲沒有什麼不同。”

戲台上的偶人已演到平山填穀重塑北辰一節,而那年輕男聲仍在說話:“‘天衍’今日聚集在此,難道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既然要褫奪顏飛章的地支名號,自然也要收回他城中的靈脈,要如何處置這幾支靈脈,才真正值得斟酌一番……對了,還有你,顏雙枝。”

那男子似乎剛剛才察覺到她的存在,輕慢地說道:“既然你將撫仙的靈脈從顏晟手裡拿了回來,讓我們今日能分的靈脈又添一支,看來這點賞賜確實太輕——這樣吧,我將靈丹和靈石的數量翻一倍,都從我的私人財庫中出。”

顏雙枝的手死死抓緊了長槍,卻隻是輕聲問道:“你們瓜分撫仙郡的靈脈,那撫仙的城人該如何生存下去?”

“在北辰洲,連顏氏都嫌太多了,何況是凡人!”男子大笑起來,“顏雙枝!你有閒情逸致關心凡人,不如用那些靈丹靈石好好提升修為,省得到下一屆論星大會時,和顏蟬一樣被打斷靈根——哦,是我疏忽了。”

他滿懷惡意地說道:“靈根被毀後隻剩百年壽命,下屆論星大會到來時,也是顏蟬殞身之日,你要為你姐姐守喪,興許並不來了呢……”

“論星大會還有五十餘年。”

顏雙枝握著長槍,向聲音傳來的那一麵簾幕走去,那麵簾幕上的家徽曾濺過顏蟬的血,令她恨之入骨,但幾十年來,她卻隻能一直將這憤怒壓抑在心中。

“我大可以等到能夠親自手刃你的那一天……”

她的步伐很慢,而每走一步,她眼中的怒意都更加勃然。

“但懷永郡——卻無法再等五十年!”

葉鳶第一次見到顏雙枝出槍。

這一槍迅猛如電,又重逾千鈞,它帶起的疾風狂卷起簾幕,坐在簾後的修士起初還容色不改,他正要發動寶器,卻不料槍影忽然分作了無數支,他慌忙去防,當即被兩道槍刃搠透了手背。

這名修士發出淒厲的慘叫,但槍影仍然不斷落下,雨點般刺穿他的手腳,胸腹,不斷濺起血花。

“你這般下賤的東西,連提到我姐姐都算是汙了她的姓名。”

顏雙枝踏進血泊中,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涕泗橫流的臉,高高地將槍提起。

“顏雙枝,我的家係絕不會放過你的!”那名天乾修士嚎叫道,“‘天衍’!她在太極殿中犯下重罪!你們竟也坐視不理麼——”

不等他說完,顏雙枝手中的長槍已經落下。

那修士的話戛然而止。

鮮血汩汩湧出,漫到了簾幕之外。

一時之間,沒有人出聲,殿內唯有舞台上的唱聲格外清晰。

良久,先前的女聲輕歎道:“早說了不該讓這樣的草包位列‘天衍’,看來他家真是氣數將儘。”

又有幾道新的聲音響起。

“要向他家通報麼,讓他們再推舉一名子弟上來?”

“不如先將此位空懸,等到論星大會再一並選出新的兩支家係?”

忽然有一人問道:“那收回的靈脈應當如何分配?”

這句話被說出以後,殿內更加嘈雜起來,戲台上讚頌著“諸星齊降北辰洲”,席座上卻正為靈脈爭奪不休,顏雙枝低頭看著那天乾修士淒慘的死狀,心中卻漸漸感覺不到快意,反而陡然產生了一種荒謬感。

難道這就是北辰洲麼?

這時,最初那名老者的聲音響起。

“肅靜!”

殿內的嘈亂在這聲喝令下頓時消失,老者繼續說道:“顏雙枝,你挑起內鬥,屠戮同族,按照律則,應當處以極刑,此為第一項重罪。”

聽見這一句,顏雙枝的神情卻沒有半點變化,但那老者繼續說道:“你擾亂太極殿,公然挑釁‘天衍’,應以謀逆論處,此為第一項重罪。”

顏雙枝猛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但那名天乾修士對顏雙枝的聲音充耳不聞:“半刻後,重陵塔將降下天罰,株連爾城,以儆效尤。”

穹頂星圖中驟然抽出數道鎖鏈,擊落顏雙枝的長槍,再纏向她的四肢軀體。

戲台上,情節也來到了最高潮處,曲樂聲越來越盛。

“天衍嵽嵲駕日光。”②

那偶人一麵舞劍,一麵唱道。

“青鋒三尺耀寒霜。”②

戲台之下,劍影一閃,霜戎劍橫鋒斷水般截斷鎖鏈來勢。

有人走上前來,光束先映亮了她的劍,然後是她的手、她的肩臂和麵容。

“來者何人?”

她回答道:“桑洲,葉鳶。”

“你是懷永郡客卿?”

葉鳶說:“不是。”

那老者又問:“你不報師承山門,是散修?”

葉鳶並不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問道:“閣下說重陵塔要對懷永降下天罰,行刑者是重陵神子嗎?”

“自然是。”

“他當真願意替你們行此刑麼?”

“代‘天衍’行刑,誅滅謀逆者,本來就是重陵神子之責。”

她說:“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告訴你他願意了。”

那老者提高了音量,頓時聲如雷霆:“區區散修,休得置喙我北辰事務!”

“我們並非散修。”蒼舒說,“不過是覺得,在座諸位,沒有一個配聽我山門之名罷了。”

葉鳶看向小師兄,微微一笑:“正是如此。”

老者動怒道:“黃口小兒!!”

星圖中降下更多鎖鏈,葉鳶望著穹頂,忽然對蒼舒說道:“還有半刻鐘——小師兄,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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