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似曾相見 仙門大比上,願識君鞘中青霜……(1 / 2)

裴嘉玉其實不如師弟陸鬆之那樣愛聽書, 但他畢竟也是無霄門人,而東明山腳那家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茶館,據說曾是天下說書人的祖師爺——鶴山先生的發跡之處, 因此在這種東明山非物質文化遺產濃厚氛圍的熏陶下, 偶得空閒時,裴嘉玉也會去茶館裡點一壺茶,就著故事消磨一個午後。

所以隨著洛書島客棧裡說書人的娓娓道來,裴嘉玉就知道她並沒有過分讚譽這套話本。

但這尚且不是關鍵之處。

引起裴嘉玉注意的是, 這故事的情節未免太細致、太真實了, 仿佛作者曾親曆其中一般,而當說書人講到一名少年劍修的出場時, 身旁的寧絮也忍不住出聲道:“裴師兄, 你覺不覺得,這故事說的仿佛就是……”

裴嘉玉沒有立刻回答,這時說書人正講到劍斬人麵狐的一幕,她濃墨重彩地描述了少年修士那一劍的威勢, 裴嘉玉仔仔細細聽完了這段,確定地向寧絮答道:“她說的是雲師叔。”

“那這一定就是雲師叔在南晝城的經曆了?可她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寧絮思忖了一會, 自問自答道, “是了,她說這套書是漱玉閣給的, 也許南晝城恰好有漱玉閣的人,他們在那裡遇見了雲師叔, 被他的氣概折服, 於是寫下了這故事……”

當年的劍君不也是如此麼?

想通此節,寧絮臉上泛起淺紅,藉由說書人的描述, 她想起雲師叔的明銳劍意,進而又想起他的卓然風姿……向往和戀慕之情在她心中如碧波搖曳,這讓她不由得更加沉浸在了故事之中。

對寧絮來說,她自然更願意多聽一些這少年劍修斬妖除魔、挽救蒼生於危難中的不凡事跡,但自古以來,那些廣為流傳的話本裡就往往不止有這些。

在不少人眼裡,除了劍,在真正引人如癡如醉的故事中,還須得有馥鬱動人的一段情。

誠然,對修真者而言,總流傳有斷絕七情,清心寡欲才能證道的說法,這話初聽來似乎不無道理,畢竟那些最終攀上天梯的大能,無一不是自飛升之後就再無蹤跡——將整個人世都舍棄,難道這不是極致的斷情絕欲麼?

但若有人將目光投向當下的修真界,便會察覺到其中的矛盾之處:若獨行人間才是正途,那為何世上會有這麼多的仙門仙派?若真是如此,什麼東明山,什麼洛書島,都不必存在了,這些修真者本就不應當聚集在一起,想來他們各自尋找一處洞窟,然後就天長地久地閉關下去,這才算符合了天道至理的心意。

於是,這些仍在人間掙紮的修士們,望著懸於頭頂,不知何時才能為他們的精誠所開的天梯,便想出了一個辦法來解釋這矛盾之處。

他們說,這些七情六欲是人自出生起就有的罪孽,唯有曆經塵劫,再將俗世之緣一一堪破,才能洗練自身,最終飛升上界。

既然情是一種劫,那人們大可以告訴自己,此情越深,正顯得此劫越難,最後克服萬難結出的道果不就越穩固嗎?

這就是為什麼修真者愛聽劍君證道的故事。

而有了這樣的理由,修士們當然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希冀話本故事裡要有紅粉佳人,要有一見鐘情,要有再見傾心,最好萌發成刻骨銘心的絕戀,誰不愛看這些呢!

話本的執筆者想必對看客的這些心思心知肚明,因為在說書人的敘述裡徐徐展開嫋娜畫卷的南晝城中,果然出現了一名美人。

這名美人玉貌花容,風情萬種,豔麗無雙,是南晝城中以芙蓉為花牌的白鹿美人,她的姓氏不詳,單名一個鸞字,青鸞之鸞。

這位鸞美人不僅姿容秀美,更溫婉解語,聰穎過人,她與那少年劍修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邊是仙途正道,少年天才,一邊是繾綣紅塵,柔媚嬌姝,正當故事就要步入群眾喜聞樂見的一見鐘情再見傾心情節時,寧絮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

她提聲說道:“簡直是——”

“一派胡言!”

從另一側響起的聲音蓋過了寧絮,寧絮愣了愣,向對麵望去,隻見台下有一名穿著粉裙的少女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葉……阿鸞才不會喜歡那劍修呢!”

“你說什麼!”寧絮頓時被氣得跳腳,“是劍修不會對妖女動心才對!”

“你說她是妖女?”粉裳女孩瞪大了眼睛,“你都沒有見過她,怎麼能說她是妖女?”

“若她不是妖女,怎麼會施妖術,亂人道心?!”寧絮反唇相譏,“再說了,難道你就見過那阿鸞嗎?”

季蓴俏麗的小臉漲得通紅。

她剛抵達洛書島不久,那時這裡似乎正籌辦著什麼大事,青巽派弟子告訴她,若要拜入門下,還得等到次年。

那些姐姐們見她年幼懵懂,有些放不下心,又問了她的來曆,季蓴出南晝前立誓不泄露南晝之事,便隻說自己身世飄零,有人告訴她可以來洛書島青巽派尋一個安身之處,於是青巽門人又問她:那人可給了你引薦書?

季蓴恍然大悟,從葉鳶給她的那堆包裹中翻出了一封信,青巽門人不知從書信中看到了什麼,當場變了神色,折起信紙小心收起,然後就匆匆離開,季蓴不知所以地在客棧中等候了一會,不料隨後到來的卻是青巽的門主凝瀾仙子。

南晝城主玄漪仙子在季蓴眼中已是美豔至極,她從未想到世間還有比玄漪仙子還美的女子。

她過去不敢直視南晝城主,是因為她掌握城中生殺大權,令季蓴心生畏懼,而如今她不敢直視凝瀾仙子,是因為她容光盛若皓霄,明豔不可方物,若她坐在月影之中,桂殿之上,季蓴也許還敢悄悄望去一眼,但此時她就在自己麵前,仿佛九天玉輪落於身畔,實在叫她自慚形穢,不忍褻瀆。

季蓴低著頭,望著凝瀾仙子的裙擺搖曳,緩緩走到身前,她幾乎隻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但凝瀾仙子對她說話的聲音宛如一段清泉,潺潺地流進季蓴耳中。

“小姑娘,是誰為你寫的引薦書?”

“……”季蓴不願輕易說出葉鳶的名字,但也怕觸怒眼前的神女,她額上滲出汗珠來,囁嚅道,“是我的……我的朋友。”

“是麼。”她聽見凝瀾仙子輕聲說道,“她是你的朋友。”

接著,那神女的纖纖玉指輕挑起季蓴的臉龐,問道:“你可願拜入我門下?”

季蓴就這樣暈頭轉向地拜在了凝瀾仙子座下。

雖然凝瀾仙子目前為止都待她很好,其他青巽門人也都說她竟能得門主青眼,著實是走了大運,但季蓴心中總隱隱感到不安,她怕藏在這好運後麵的是彆有所圖,更怕這彆有所圖指向的是葉鳶,因此她打定主意絕不向任何人說出南晝城和葉鳶的事。

而在聽說了仙門大比,又得知東明山無霄門人也會參加之後,季蓴想起葉鳶曾對她說過要去東明,便計劃著要如何與東明山人搭上線,好打聽打聽葉鳶的消息。

所以她今天偷偷地跑到了無霄門人落腳的客棧,本來想尋幾位道長旁敲側擊一番,偏偏聽見了這一段話本,又偏偏聽出了故事中的鸞美人分明就是葉鳶,忍不住忿忿起來。

寧絮質問她,你難道見過鸞美人麼?季蓴簡直想要大聲告訴這不識好歹的女修,自己不僅見過,還與她朝夕相處許多年!雖然葉鳶不怎麼風情萬種,也說不上十分溫柔解語,但她有趣極了,可愛極了!那東明山來的少年劍修會喜歡她,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季蓴真想將這一切宣之於口,但她還要替葉鳶保守秘密,差點把自己憋出內傷來。

“你……你!”季蓴說,“你又不是那少年修士,你怎麼知道他是被妖術亂了道心,而不是真心愛慕阿鸞呢?”

寧絮聽了這話,更加氣憤,情急之下,她把話脫口而出:“我自己的師叔,我怎麼會不知道!”

“……寧師妹!”

裴嘉玉嚇了一跳,連忙去捂寧絮不打自招的嘴,此時客堂中忽而響起一聲笑語。

“哦?這話本故事原來不是胡編亂造。”

寧絮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她壓抑著羞惱,尋找著聲音的來處,終於在客堂二樓,對上了一張微笑的麵孔。

那也是一位少年修士,單從容貌上看,似乎和她雲師叔的歲數差不太多。此外,那人同樣是位劍修,卻並不好好地把劍負於身後或配在腰間,那柄通體漆黑的劍被他斜挽在懷中。

如果換一個人,或許會有行止不正的嫌疑,但那少年的一舉一動卻讓人覺得自由無邪,這或許是因為他眉目颯逸,漂亮得意氣飛揚,又或許是因為他爽朗愛笑,笑起來時還能看見一對小虎牙,更顯得英氣可愛。

這少年在人群中醒目極了,一望便知不凡,但這種不凡並不拒人千裡,他的率真活潑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之意,就連偏心偏到恨不得長在雲不期身上的寧絮也不禁在心裡想到:若僅論容貌,他倒還勉強可堪與雲師叔一比。

不過寧絮也很快又想:但還是像雲師叔那樣端莊持重些最好。

這些念頭很快轉過,寧絮想起他打的岔,頓時沒了好臉色:“你是誰?休得胡說!”

少年回答道:“我叫喬聞,是名劍修,師承四象門,來此參加仙門大比。”

四象門是哪家仙門,怎麼從未聽說過?

寧絮心中剛剛升起疑惑,喬聞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繼續說道:“四象門剛建起不久,你未曾聽聞也正常——但我卻認識你,你是東明山無霄門第三代弟子,是不是?”

“是又如何?”

“是就對了。”喬聞說,“你的確有一位師叔稱得上是少年天才,據我所知,他近來的確去過南晝城……我可不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

他的目光掃過一樓或站或坐的年輕修士們,最後落在說書人身上,笑道:“看來這故事確有其事,書中人也確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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