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七殺之相 實不相瞞,這姑娘是我流落在……(1 / 2)

近兩日來, 洛書島著實熱鬨非凡。

清晨時,丹鼎門門主的銅輅才踏虹而落,到了晌午,渡陽宗宗主的鹿輿又乘風越海, 直向玉宮奔去。

待在客棧中的年輕修士們兩相聚, 望著天邊的雲軌, 嘖嘖稱奇道:“渡陽宗宗主也到了——他已是第幾位了?如今修真界中有名有姓的仙門掌權人大多都聚集於此了罷?”

“如此一來,倒真成了名副其實的仙門大比了。”另一人感歎道,“此情此景,比起當年劍君所見也不遑多讓……”

“那倒不至於。”又一人立馬說起大實話,打斷了這番酌古參今的意興, “尊者們到洛書島來不過是為了秘境之事, 真正參與論武的還是我們這些弟子,這可比不上劍君當年——諸君不妨想想,若你取了符籙寶器上武場,對麵站著位元嬰修為、輩分比你師尊還長的尊者……”

他這樣一形容, 其他幾位也登時心領神會, 紛紛發出感慨唏噓的聲音。

“我能拿穩我的符籙寶器,不至於兩股戰戰,和這位尊者稍稍過上一兩招,再被挑出武場去,都算不得丟人。”

“何止不丟人,簡直稱得上有兩分英雄氣概!”這幫修士們笑鬨起來, “如果是我, 恐怕得當場搶來筆墨名冊,將自己的姓名一筆勾銷,假裝從未來過這仙門大比了!”

他們談笑之中, 其中卻有一人時不時關注著客棧後堂,似乎生怕錯過什麼,此時,後堂的簾布忽然被微微掀動,走出位抱著一大摞薄冊的小姑娘來,這位修者當即離弦的箭一般躥了出去,從她懷中搶出一本,再將幾枚碎錢塞進她手中。

那小姑娘還是小童的年紀,身形嬌小,在人群中很不醒目,但她一走到前堂中,無數修士的目光飛快地鎖定在了她身上,緊接著,修士們如潮水般湧向這名小童,搶奪起她懷中的冊子,場麵頓時兵慌馬亂起來。

再說這名小童,雖然梳著雙羅,穿著布裙,論靈活乾練,竟不遜色於一位掌櫃的。雞飛狗跳之中,她還不忘掂量每位顧客付的銀錢是否足量,若有渾水摸魚之徒,她便劈手奪回那本冊子,目光之狠辣,行動之迅疾,連許多修士都比不過。

不到半炷香,一大摞薄冊就銷售一空,她一麵喊著“話本業已售空,諸客下回請早”,一麵撥開人群,轉回堂後。

堂後站著兩人,一位是客棧中說書的女先生,一位是做書生打扮的青衫修士。

那小童兜著碎銀跑到女說書人身邊,仰起小臉兒,對她爛漫一笑:“嬸嬸,今日的話本子也賣完了,共二百六十兩七錢,都在這兒。”

說書人摸摸小童的頭,小童將包裹一放,便跑去彆處玩兒了,那青衫修士笑道:“看來正如我所想,哪怕提價倍,仍是供不應求。”

“論做生意,自然沒有人比你們漱玉閣更擅長。”那女先生不緊不慢地說道,“這筆銀錢對我們小小一座客棧確實豐厚不菲,對漱玉閣、對你蘭閣主來說,恐怕連九牛一毛都不是,不知你大駕光臨,究竟有何用意?”

“靈石自然是多多益善,更何況……”葛仲蘭笑了一聲,將手中紙扇打開,“更何況,洛書島很快就要有大熱鬨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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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鼎門門主在幾位門主中年紀最長,據說壯年時也曾是叱吒一方的霸者,如今歲月已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與百裡淳相坐對弈時,看上去就是個須發皆白、乾癟枯瘦的小老頭兒。

百裡淳下過自己的一步後,丹鼎門主許久沒有再落子,那老兒垂著頭,雪白的長髯幾乎垂到腳邊,他一動不動,唯有唇邊微微打卷的胡須尖隨著悠長的呼吸一翹一翹,實在很難讓人不懷疑他已進入夢鄉。

百裡淳也不著急,他將玉杯托在手中,似乎在看棋麵,又似乎在想棋麵之外的事情。

他們各自神遊天外,直到丹鼎門主長長籲了一口氣,那捧雪白長須被掀動起來,又緩緩落下,他終於拈起一枚棋子,落在一處。

丹鼎門主歎道:“風雨欲來。”

百裡淳端詳了一會對方的落子處,很快便接上一手:“我出行時算了一卦,近幾日的洛書島甚是晴好,何來風雨?”

“你興師動眾出這趟遠門,難道隻算了天氣麼?”丹鼎門主老神在在,“我一介老兒,本就命不久矣,你也忍心與我兜圈子,當真鐵石心腸。”

“我觀門主對弈深思熟慮,倒不像是來日無多的模樣。”百裡淳笑道,“尊下為長,自然不必與我繞圈子,有什麼便問吧。”

聽見這句話,丹鼎門主抬起頭來,白眉掩映下,精光從眼中一閃而過:“實不相瞞,我出關前也算了一卦——這副卦象,此時就在我袖中。”

百裡淳聽懂了他的意思,從善如流道:“正巧,我袖中也有一副卦象。”

電光石火間,兩人同時取出卦麵,置於棋盤上,黑子白子被卦麵推開,散作一團,但對弈者卻絲毫不在意,隻將視線投向對方擺出的卦麵。

丹鼎門主目光如電,隻看了一眼便猛地收袖,直坐起來。

百裡淳則一頓,緩緩將手中的玉杯放下:“你我卦象所昭示的正是同一件事。”

“破滅將至。”丹鼎門主說,“上次我算出這樣的卦象,還是五百多年前,那時與我呈出同一麵卦盤的人,還是你師尊元臨真人。”

他又長歎一聲:“我苟活千年,舉目四望,洲博海闊,竟已不見故友。”

他們都是五百年前天梯摧折之災的幸存者。

儘管正如洛書島一樣,幸存者們以各自的方式在殘骸中重新構建起被災變摧毀的一切,但仍有一些珍貴之物不可追回。

他們都被葬在那廢墟之下,成為人們漸漸不再提起的往日舊影。

“五百年前,我隱隱算出大災落於荒海,卻不知應在魔龍身上——這幅卦麵倒比當年更清晰些。”丹鼎門主望著卦盤說道,“但我雖看出其中對應‘貪狼相’的是荒海秘境,卻仍不知‘七殺相’指向何人。”

“七殺為極凶之煞,此相參入卦中,尊下將其解作何格?”

“自然是魔王格。”丹鼎門主鷹瞵虎視,淩厲如刀,“所以才應解出‘七殺’所指,未焚徙薪。”

“正如你所言。”百裡淳終於還是歎息道,“若殺死此人,便能將大難消滅於未然,也算是便宜之策了……尊下如何辨讀‘七殺’卦象?”

“從卦麵上看,‘七殺’隱隱纏連舊災,想來是與天梯摧折有因果之人。此外,‘七殺’介於生死門間,卻與‘貪狼’相近……”

“生死混沌,吉煞相食,也許暗喻的是奪舍掠魂者。”百裡淳一一解讀道,“此人與荒海秘境有些關聯,也許線索就在秘境中。”

他抬起眼來:“尊下不也正是為了此事來洛書島嗎?”

丹鼎門主笑了幾聲:“如今到洛書島來的人太多了,受卜筮指引的也不僅你我,更有些偷奸耍滑之徒,還想伺機從秘境中討些好處。歸根結底,洛書島上的這些異客,若不為仙門大比,便是為荒海秘境而來。”

“興許‘七殺’也不例外。”百裡淳點破了對方話中的意思,微笑道,“泥沙俱下,還望尊下明察秋毫。”

話到這裡已經說透,也說儘了,丹鼎門主又變回了那個小老頭,慢騰騰地收起卦象,推開棋盤。

百裡淳問他:“不下了麼?”

“不下了。”丹鼎門主說,“總和老東西下棋有什麼意思。”

百裡淳冷不防地被個最老的老頭叫成“老東西”,還沒反應過來,那可惡的老頭兒已向門外招了幾下,不一會就喚來一個徒子,徒子走到他麵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本薄冊:“不負掌門之命,弟子搶到了今日的話本。”

丹鼎門主接過小薄本,興致勃勃地讀了起來,期間還不時發出嘖嘖讚歎聲,百裡淳終於忍不住問道:“是什麼話本這樣有趣,讓你特地派弟子去買?”

“那可真是有趣極了。”丹鼎門主的雙眼緊緊粘在書頁上,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這話本講的是個年輕後生入世除魔,抱得美人歸的故事。”

“這有什麼意思。”百裡淳一擺手,“那你是沒見過好話本,真正的好故事都在我們東明山腳……”

“說來這話本也和你們東明山有點關係。”丹鼎門主的白胡子一顫一顫,“據傳,其中故事並非憑空臆造,而是有實可循的,書中寫的這名後生似乎正是無霄門人、劍君座下的弟子——哎,你怎麼把杯子打了?”

百裡淳眼疾手快地接住被自己不小心帶翻的玉杯,隨手擺在一旁,忙不迭地問道:“什麼劍君座下弟子?這話本裡都寫了什麼?”

那老兒搖頭晃腦起來,悠然長敘道:“話說桑洲極北,有座東明山,東明山上,有一無霄門……”

百裡淳知道他在戲弄自己,索性從抬手去搶,丹鼎門主早防備著他這一招,使了個小障術躲開百裡淳的爭奪。兩人在這棋盤大的方寸之地中數變攻防,招式紛繁,無不精妙奇巧,幾息之中,如兔起鶻落,薄冊已在兩人之中易主好幾回。

話本又一次落在百裡淳手中時,丹鼎門主沒有再搶,而是眯著眼睛,捧起杯熱茶啜飲起來,百裡淳翻看了幾頁,表情愈發驚詫。

“你說這些故事都是真的?!”百裡淳問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我家弟子我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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