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警校生,他們以後也要習慣這種事情,所以都很理解,但對綺月讓他們先回校的提議給予了否定。
“怎麼可能拋下小綿星一個人在這裡啊!”萩原研二理所當然地說。
綺月嘴角一抽,不過現在她也沒心思反駁他們,她心裡想的是:壞了!自己竟然留下了指紋!
她記得上一世的幾年後,警視廳全麵聯網,所有涉案公民的指紋都會被錄入警方係統,不管是嫌疑人、受害人,還是跟案情相關的發現者、親朋好友,有時候就連在現場亂晃的偵探都逃不過。
當時組織還特意在內網發了公告,讓大家都注意,所以她依稀有印象。
大數據時代的恐怖就在於隱私信息的公開。
但幾年前的現在……警視廳係統應該還沒這麼健全吧?
唔,以防萬一,等她以後入職警視廳,還是想個辦法把自己的指紋記錄刪去吧。
綺月
默默記下這件事,並警醒自己以後一定要提高警惕。
等待的過程中,諸伏景光細心得跟醫護人員要了些創可貼,六個人走到清靜的地方,給綺月和降穀零處理傷口。
兩人都沒大礙,但綺月的手在登車過程中,不可避免得還是被玻璃碴刮破了,而降穀零因為承受了卡車墜地的主要衝擊力,身上的淤傷先不說,胳膊也有些小擦傷。
諸伏景光撕開創可貼,對二人戲謔道:“這下你們可真是同甘共苦了。”
降穀零在平複過最開始那段羞澀後,已經能如常地麵對好友們的玩笑了,甚至還能借此撩撥旁邊的少女:“是啊,差點就一起殉情了呢。”
聽著青年們此起彼伏的笑聲,綺月氣得磨了磨牙,尋思這茬過不去了是吧?
她梗著脖子,硬氣道:“人家死在一塊那是殉情,咱倆死在一起那叫同歸於儘!”
就是說啊,公安臥底和組織人員死在一起,不是同歸於儘又是什麼!
此時又沒去臥底的降穀零當然無法理解這話的意思,但他還是直覺得為這句話裡透露出來的兩人對立的意思感到不快和氣悶,低垂下眼眸,沒說話。
注意到幼馴染低沉的氣場,諸伏景光有些擔心,想說什麼打個圓場,卻被萩原研二及時碰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插話。
諸伏景光疑惑不解,卻選擇相信更懂情感的萩原,於是猶豫地閉上嘴,默默旁觀。
如萩原研二所料,沉寂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綺月平靜後,看到金發青年低垂著眼,好像受傷的狗狗的樣子,也覺得自己剛才賭氣的話好像有些過分了……畢竟人家剛才還想著保護她呢。
她張張嘴,乾巴巴道:“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綺月也不知道,她隻是覺得她應該說些什麼,起碼彆讓他看起來這麼受傷。
綺月繞著手指,連創可貼被自己的指甲勾起來了都沒發覺,隻小心地觀察著降穀零的神色。
聽到她的話,對方意味不明地掃了她一眼,“還是彆死在一起了。”
綺月連忙點頭附和道:“對對對!什麼死不死的,多難聽啊,我們不說……”
“隻要有可能,”金發青年打斷了綺月的話,紫灰色的眼眸透出一股執拗,他抿抿唇,鄭重地重複道,“不,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會讓你活下來的。”
“…………”
轟得一聲,一個炸彈在腦中炸開,綺月有一瞬間的眩暈。
這個人、這個人他在說什麼啊?!!
她呆愣著,慢慢睜大了眼睛。
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是酸澀的,是苦的,是想哭的,甚至……還有憤怒。
“你!”一股無形的熱血順著心頭、喉嚨、顱腦上湧,刺激得綺月猛地站起來,悶頭吼了一句,“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隨便說這種承諾啊你個笨蛋!”
轉頭就跑了。
降穀零被吼得懵然,然而黑發少女轉身間,他眼尖地瞄到她泛起紅暈的眼睛,頓時想都不想就起身追了上去。
留下四個青年在原地麵麵相覷。
鬆田陣平愣愣地問:“綿星,她怎麼了?”
“好奇怪啊,”萩原研二皺緊了眉頭,輕鬆的表情褪去,認真分析,“就小降穀說的那些話,不說當場以身相許,也會感動吧,但小綿星……她剛才是要哭了吧?但感覺那並不是感動啊!”
“還有綿星說的話,她說'什麼都不知道',是指什麼?”諸伏景光又開始憂心幼馴染了,綿星的秘密看來不是一般的問題啊,zero……
此時此刻,隻有儘職儘責的伊達航想起來:“等會兒?綿星跑了?她還沒錄指紋呢!”
“……”諸伏景光
一愣,轉而失笑,“算了,班長,現在這種情況,把人叫回來也不合適。”他想了想,“綿星的摩托車還在這,讓警官們從那裡提取指紋也可以。”
伊達航點點頭,“也行。”雖然這樣勢必會增加鑒識課的工作量,但他偏心自己的同期也沒什麼不對吧?嗯。
另一邊,綺月一口氣跑到了斷路儘頭。
站在幾十米高的高橋斷路口,大風呼嘯而過,天邊黃昏將至,橙紅的色調大塊大塊地鋪散在雲彩間,陽光在發散一日裡最後的光芒,擁抱大地。
冷風穿過衣袖長發,綺月慢慢冷靜了下來,不再熱血上頭,但心裡並不好受。
比起情感,經曆過死亡的她對生死更加敏感。
現在有個人幾次在危險中保護她——她當他是身為警察的責任心發作。
但在她失言說出立場對立的話之後,這個人卻告訴她,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會讓她活下來的。
綺月再遲鈍也能意識到這句話的重量。
即便對方沒有彆的想法,仍然是出於警察的職責,但他不該、就這樣輕鬆得對她說出來。
他不知道這句話對她影響有多大。
……可不是這樣的啊。
22歲的降穀零陽光正直;22歲的諸伏景光溫柔善良。
可26歲的蘇格蘭能毫不猶豫地審訊她,殺了24歲的她。
那26的波本呢?他隻會比蘇格蘭更過分吧。
22歲的降穀零對她說“一定會讓她活下來”,這讓從他們的26歲回來的綿星綺月如何相信?
做不到卻輕易對她許下承諾,他怎麼可以這麼過分?
但偏偏她不能告訴他“你做不到的”,因為20歲的綿星綺月一直在欺騙他,甚至還要利用他。
可她必須這樣做。
綺月無意識地抓著自己的胳膊,不斷提醒自己,她接受潛伏任務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在組織中拿到更重要的地位,去接近朗姆,殺了他!為自己報仇!
為了達到目的,她必須這樣欺騙他,欺騙他們,因為她與他們立場衝突,隻能互相利用,不能交付信任。
她必須一步不錯,才能在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命運裡求得一線生機。
可綺月這般加固著給自己的提醒,卻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今天在卡車上的時候……她算不算是把自己的性命安危交給了對方?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他如釋重負的聲音,“原來你在這兒!”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就是熟悉的說教,“你怎麼跑到斷路這裡了?很危險的……綿星?”
卡車停留的現場還維持著原狀,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綿星綺月跑得太快,降穀零中間看不到她的蹤影,在附近多轉了一圈,又問了許多人,這才成功找過來。
找到人後,他稍稍鬆了口氣,看著少女的背影,顧忌對方可能心情不好,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地扶著她的肩膀,將人轉過身麵對他。
結果卻發現她一直在掐自己的胳膊,都掐出血印了!
“鬆手!”降穀零立馬喝道。
綺月愣愣地看著他。
見她沒有反應,降穀零直接動手,用巧勁掰開綺月的手指,攥在自己手裡,厲聲道:“你真是、什麼事值得你傷害自己的身體?!”
你看啊,綿星綺月,這個人,好像每次都比你更在乎你的身體、你的安全。
綺月低頭,看著自己冰涼的手被裹進他滾燙的手心,帶著血絲的指尖一微微發抖,就被他緊緊握住,耳邊是他又急又氣的訓斥。
“你不要喜歡我。”
她突然道。
“……什麼?”被戳穿心思,降穀零都來不及感到不好意思或者羞澀,看著少女嘴唇泛白,又麵
無表情的樣子,他隻覺得古怪和心疼。
“我說,”綺月低聲喃喃著,重複道,“你不要喜歡我。”
無論現在再多的好與甜,到日後都將成為反噬的雙頭刀刃。
可她是個自私的人,她不想承受刀尖刺入身體的疼痛,那就隻能看著降穀零被紮得滿身鮮血。
如果他沒有想法的話就無所謂,“如果你有什麼情情愛愛的想法,”綺月低著頭道,“請你立馬打住。”
她已經顧不上什麼尷不尷尬的了,她隻想快刀斬亂麻,這對彼此都好。
是的……這對他也好……沒錯……及時止損,這樣他未來就不用被紮得滿身鮮血了。
綺月在心裡勸著自己。
可過了許久,她都沒有聽到對方的聲音。
手都被暖透了,降穀零仍然不說話。
綺月以為他默認了,試著抽手,但卻抽不出來。
她無措地抬頭。
晚霞潑灑過來,她對上那雙呈現煙紫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看著她輕笑:“這不是能抬眼看我嗎?”
“……啊?”綺月一懵,他不說話是在關注這種事嗎?
金發青年好像完全沒把綺月剛才的話放在心上,甚至挑眉道:“對彆人提出要求的話,至少要看著對方,這是禮貌吧?”
“是、是吧?”
“那你開始吧。”
開始……什麼?
綺月滿心的複雜情緒都被他攪散了,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
他好過分啊,他在看猴戲嗎?
綺月憋著一口氣,咬咬唇,盯著他的眼睛,道:“你不要,喜歡我。”
夜色悄悄到來,晚風變得柔和,輕撫過身側。
降穀零鬆開一隻手,指尖輕輕點在女孩兒茶紅色的眼眸邊,細細摩挲,看她的睫毛在這樣的碰觸下止不住地顫動。
“真可愛啊,綺月。”他忍不住感歎,“不讓喜歡你什麼的,你是小孩子嗎?”
綺月:“……?”
從剛才到現在,她好像一直沒跟上降穀零的節奏,又是指責她的禮貌,又是讓她重說,現在這又是說她……幼稚?
“你,是在挑釁我嗎?”她茫然問道。
“沒有啊,我在逗你。”
綺月不可置信地看著降穀零。
金發青年笑得異常溫柔,他輕輕撫摸著少女的側臉,似是好奇地問:“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要哭了?”
“真過分啊,綺月。”他道,“明明有那麼多秘密,卻不肯透露分毫。因為我說了一句話,你就生氣跑了出來,還把自己弄傷了……”
降穀零使勁摁了一下綺月胳膊上的血痕,綺月猝不及防,疼得她一抽氣,眼前頓時蒙上一層水霧。
“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接著道,“現在又要我不要喜歡你?自說自話,執拗偏執……我現在倒是真想讓你哭出來了。”
“綺月會哭出來嗎?”
問這話的降穀零,神色有些微妙,又帶著躍躍欲試,紫灰色的眼眸盯著濕漉漉的茶紅色的眼睛,氤氳著晦暗和陰霾。
被盯著的綺月心肝俱顫,後知後覺,這哪是逗她,這分明是氣狠了!
腳步不自覺地後退,可她的雙手還被攥在降穀零手裡,剛拉開距離就被他扯了回去。
“等、等等!”感覺再不開口就要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了,綺月麵對近在咫尺的降穀零,來不及思考,隻憑本能說道,“我說錯了,我、我我,我不讓你不喜歡我了!”
綺月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如果降穀零的目的是打破她那些五味具雜的情緒,那他絕對是做到了。
可她現在陷入了另一層的“難受”中啊!
“真的嗎?”金發青年手指用力,摁在綺月自己掐出來的血印上,語氣溫柔地問,“那還會傷害自己,還會逃避我的靠近嗎?”
綺月疼得渾身哆嗦,含淚搖頭:“不會了不會了!”
降穀零鬆開手,扶著綺月的腰,低頭吻去她眼睛中的淚珠,“好,我記住了。”
綺月不敢躲。
在剛才對方步步逼近她的過程中,她聞到了屬於波本的氣息。
她忽然意識到,哪怕波本是降穀零偽裝出來的一張麵皮,可一切的偽裝都有基礎,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演出一種性格,且能長久地維持下去。
所以……波本的某些方麵,分明是一直存在於降穀零身體裡的。
就像這個人的所有負麵集合一樣。
是她的言行舉止,將這'負麵'勾了出來。
綺月也不知道形勢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是好是壞,但一鬆懈下來後,她就感覺頭暈暈的。
降穀零冷靜下來後,頭疼得想給自己一拳。
當綺月吼他跑出去的時候,他還隻是擔心和疑惑;發現她有自殘跡象的時候,他大腦有瞬間的空白;等聽到她說“不要喜歡她”,再看她不知道想了什麼,一副失魂的樣子,偏偏他又對她的經曆了解甚少,想寬慰開解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降穀零心頭的火就壓不住了。
等回過神來,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粗糲的指腹殘留著綺月的血絲,雖然量不多,但讓降穀零覺得格外刺目。
他弄疼了綺月,他的心也在疼,可不讓這壞女孩知道輕重,他怕她下次還會傷害自己。
至於綿星綺月的承諾,他不信,但不妨礙他用她的承諾接近她。
夜色降臨,路燈亮起。
降穀零借著光仔細注視著身前的女孩兒,心想,她不想說的事,他會一個一個親自尋找到答案。
不過這一看之下,他察覺到了不對,“綺月?”
燒得頭昏腦脹的綺月迷迷瞪瞪地看過來,冷不丁得身體一晃。
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識。
降穀零眼疾手快地接住人,被她身上的滾燙溫度驚了一下。
發燒了?什麼時候?!
明明他們離得這麼近,他卻沒發現,降穀零自責地埋怨自己,快速抱起綺月去找同伴。
諸伏景光四人正在商量,現在時間不早了,他們要不要去找找綿星和零。
還沒商量出結果,就看見金發青年焦急地跑了過來,而懷裡的綿星綺月閉著眼睛,鬆鬆摟著他的脖子。
“萩原!綺月發燒了,拜托你開車送我們去醫院!”
“小綿星發燒了?”萩原研二立馬掏出車鑰匙。
同時,他和諸伏景光、鬆田陣平和伊達航一樣,都注意到了降穀零對綿星改變的稱呼。
不過這些等降穀零跑近後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們看見了綿星綺月胳膊上的血痕,以及降穀零沾血的手指。
這信息量太大,四個青年當場瞳孔地震。
鬆田陣平震驚到脫口而出:“zero!有話可以好好說,可不能家暴啊!”
降穀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