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月緩慢地眨了下眼。
此刻她的心裡並沒有因為降穀零的話而覺得感動或者如釋重負,她隻覺得自己的直覺是對的,事情果然變得棘手了。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降穀零側轉身,紫灰色的眼眸直視著綺月,冷靜地剖析著。
“因為我們的不安,你一直在包容我們那些出格的言行,可綺月,你本身並不是內心開放的人。
你跟所有人的距離你都在心裡劃了線,現在因為一時的包容,你讓我們踏過了原本的那條線,接近了你。可時間一長,最先受不了的也一定是你。
一旦我們的越線超過了你預想的時間,無論是你推離我們,還是你抽身離開……都逃不過我們漸行漸遠的結局。”
“是這樣的吧?”
降穀零最後反問了一句。
他一直盯著綺月,見她喉嚨微動,似是緊張地吞咽了一下,他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萩原研二看到了綿星綺月對他們的包容,認為是這個女人心軟善良,所以放縱了他們。
可降穀零靜下來心細想,卻總覺得不對。
如果綿星綺月是這麼感性的人,那並非對他完全沒有感覺的她,早就應該答應他的表白了。
包容、放縱是真的。
但綿星綺月心裡一定是理智的,她清楚,如果一味的抗拒,這隻會拉長他和萩原的不安時期,最後導致的還是她自己生活的不穩定。
所以她選擇了坦然接受,甚至會主動配合,甚少反駁拒絕。
但這些都是有時間限製的。
“你給的安全感就像灰姑娘一樣,到點就會消失。”降穀零伸手拿過茶杯,放進綺月的手心裡,低語評價道。
“……”綺月用雙手合住茶杯,在熱氣緲緲中,眼眸低垂。
她不說話,降穀零也不催。
過了半晌,綺月才平靜地問:“既然知道,為什麼要說出來呢?”
降穀零伸出食指,虛虛指著綺月的心口,神色複雜地道:“因為,如果我直接對你恢複了之前不出格的相處模式,那綺月一定會鬆了口氣吧?”
綺月閉了閉眼。
她已經知道降穀零要說什麼了。
“你隻會覺得,是我
終於從你昏迷的那四年裡走了出來,解決了心理上的問題,從而反省了自己的不妥,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降穀零慢慢貼近綺月的耳朵。
“但如果我把你的所思所想全部剖析出來告訴你,哪怕我依然恢複了之前對你點到為止的相處方式……綺月,你會鬆一口氣嗎?”
降穀零微眯眼,虛靠在綺月的肩頭,有條不紊地繼續說道。
“我明確告訴了你,我知道你的打算,我知道你的心軟並非真正的心軟,我知道……你對我那些親密的承受,不過是覺得反抗不了之下的妥協,抱著趕緊配合趕緊離開的想法,實則並沒有在你心裡留下痕跡——”
“夠了!”
綺月睜開眼,厲聲打斷降穀零的話,起身放下茶杯。
“衣服已經送到了,我先走……”
“生氣了嗎?”
降穀零一把拉住綺月的手,將人拽回沙發上,讓她仰靠著沙發靠背,再用胳膊困抱住她。
綺月掙脫不開,忍不住皺眉問道:“你在鬨什麼?就算我就是你說的那般,那又怎麼樣?我理解你們因為我重傷昏迷四年所產生的擔心不安,我也的確有給你們時間去適應,但我難道有義務要給你們一輩子的時間嗎?!”
降穀零把頭抵在綺月的肩窩處,悶聲笑起來:“有這種想法,才是冷靜理智的綿星綺月啊。萩原會覺得你善良心軟……他還是沒我了解你。”
“放開。”綺月的胳膊也被困在降穀零的懷裡,抬不起來,她隻能去推他的腰,氣道,“剛剛不是還說,不會再有出格的舉動了嗎?”
“那要怪你啊,綺月。”
降穀零側過臉去,靠在綺月的肩膀上,潮熱的吐息噴灑在她的脖子和鎖骨上。
“我本來隻想趁機見見你,和你好好吃頓飯,結果呢?你連門都不敲就要走。”
“我說了!我以為按規定……”
降穀零打斷她,反問道:“你信嗎?風見都讓你來給我送衣服了,如果不想讓你知道這裡住的是誰,他肯定會明言告訴你,他說了嗎?”
綺月一下子語塞。
“你在躲我。”降穀零肯定地道。
綺月反駁回去:“我沒有!我有什麼好躲你的?”
“你就是想躲我。”降穀零收緊胳膊,直白地點出綺月的內心,“你是怕我會再對你有那些親密的舉動。”
這人又打直球!綺月氣得臉頰發紅,“既然知道那你還不趕緊放手!”
降穀零反而自問自答道:“我為什麼突然要跟你明說剛才那些話?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已經反省過了……讓你不要再想著躲我了。”
綺月無奈地看著天花板,無力地吐槽著:“你那是反省嗎?我怎麼覺得你是想讓我反省呢?”
“你的確也該反省啊!”降穀零泄憤地錘了一下沙發,咬牙道,“跟我們直說又能怎麼樣?一邊對我們縱容,一邊抱著我們若是出格太久,就推離我們的打算,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
“你直接說你就行了,帶什麼萩原。”綺月頭疼地反問道,“直說?我要怎麼跟你們直說?希望你們不要那麼過度得關心照顧我——你們能做到嗎?”
降穀零看著她,異常認真地道:“綺月,如果你是真心接受不了,我們當然會調整我們的行為,你試都不試,怎麼知道我們做不到呢?”
綺月咬咬嘴唇。
“說到底,你還是不願意對我們敞開心扉說實話,又或者……”降穀零垂下眼眸,低落地說出這個他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實,“你就是不相信我們。”
綺月對此也沒什麼可辯解的。
“信任”這種東西,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又何談給彆人?
她已
經習慣了自己解決遇到的問題,自己下決定,自己承擔後果,超脫控製的東西隻會讓她沒有安全感。
所以這個問題是無解的。
綺月心累地歎了口氣,“那你想怎麼樣呢?”
降穀零沉默片刻,鬆開手,將綺月扶起來坐好,一臉正色地道:“不要躲我,不要想著躲開我。”
“……”
綺月與降穀零對視半天,沒有等到下文,忍不住問:“就這樣?”
“這個要求對你來說很簡單嗎?”降穀零笑了笑,挑眉問道,“我說的可是'每一次'。”
綺月想了想,“……”確實不簡單。
“行,”她點點頭,“可以。”
反正綺月之前就分析過了,她躲也躲不開,躲開今天,也躲不開明天。
“好,記得自己說的話。”降穀零點點綺月的眉心,起身去將涼透的果茶換成熱的。
綺月重新接過茶杯,以為降穀零還會再說什麼,沒想到剛才的話題似乎過去就是過去了。
降穀零神色如常,半點不再提那些,再開口時,他問的是綺月除了衣服之外,還買了什麼。
“哦,是巧克力。”綺月打開降穀零看的那個紙袋,從裡麵隨手拿了兩盒巧克力放在桌子上,解釋道,“本來是給理莎帶的,我嘗著味道不錯,就多買了一些,這些你可以留著吃。”
看著那些包裝精美的盒子,降穀零皺眉重複道:“巧克力?”
綺月無辜地看著他,“我複健都完成了,飲食也可以放開了吧?”
降穀零摁摁太陽穴,歎道:“虧你之前還是醫學生……吃了多少?”
綺月:“沒多少。”
降穀零:“沒多少是多少?”
綺月含糊道:“兩三塊吧。”
降穀零不信,“是二三十塊吧?”
“哪有那麼多?”綺月聽著都覺得膩得慌。
降穀零了然地點頭,“那就是吃了十塊左右。”
綺月:“……”
綺月的回答是剝開一顆巧克力球,托著包裝紙直接懟到降穀零嘴邊。
降穀零當即失笑,低頭就著綺月的手把巧克力球含進嘴裡。
但是牙齒剛輕輕咬破巧克力球,降穀零便停頓住了。
綺月注意到他的反應,疑惑問:“怎麼了?”
降穀零微皺眉:“你買的還是酒心巧克力?”
綺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包裝紙,後知後覺,她給降穀零吃的應該是她學習製作的那些巧克力球。
——DIY結束後,巧克力師特意重新包裝了巧克力球,用的包裝紙和包裝盒與店裡那些售賣的巧克力一模一樣,所以剛才綺月沒有意識到自己拿的是什麼。
“啊,”綺月撓撓頭,“你吃的應該是我做的。給理莎買的都壓在袋子最底下了。”
降穀零一頓,“你做的?”
他拿過桌上那一盒被綺月打開的巧克力,“隻有這一盒嗎?”
“兩盒吧?我記得做的挺多的。”綺月重新打開紙袋,成功找出另一盒巧克力球。
降穀零很自然地接過去,將桌上那盒沒有被打開的巧克力裝進紙袋裡,道:“我就要這兩盒巧克力球就好了。”
綺月:“……”
她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想,她剛才是為什麼把巧克力球遞給降穀零?
哦,是想堵住他的嘴。
可為什麼現在被噎到的還是她?
“你要不,隻留一盒?”綺月提議道,“我也買了店裡的酒心巧克力,可以給你留下幾盒。”
“不用,”降穀零理直氣壯地道,“有你親手做的,我為什麼要吃店裡買的?”
綺
月張了張嘴,乾巴巴地道:“因為、因為店裡的更好吃?我這是頭一次做……”
降穀零眨眨眼,“那我更要留下自己吃了。”
綺月:“……”
降穀零見狀,打開巧克力盒子,遞給綺月,道:“可以分給你一顆。”
綺月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叫道:“可是這是我做的哎!隻分給我一顆???”
“可是你不能多吃啊,”金發男人歪歪頭,雙手合十放在臉邊,紫灰色的眼眸露出期許渴望的神色,“拜托了,都留給我吧?”
像隻討食的大狗狗一樣。
綺月捂住臉,這也太犯規了吧!
但放下手,綺月還是無情地拿回去一盒巧克力球,微笑道:“不行哦,這是我做的東西,我有權利分配它們。”
降穀零遺憾地歎了口氣,但他又仔細看了看那些巧克力球,發現上麵有不同顏色的標誌,便問綺月:“這些顏色代表了什麼意思?”
“因為是酒心巧克力,裡邊的內餡酒液不一樣啊。”
降穀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你都用了哪些酒?”
綺月表情微妙了一瞬,但還是回答了。
降穀零倒是麵色不變,隻是向綺月請求道:“那把內餡都是Bourbon的都留給我,這可以嗎?”
自己喝“自己”嗎?
還是不願意彆人吃“自己”?
綺月有些想笑。
“行啊,”她裝作好奇地問,“你喜歡喝波本威士忌?”
“還行。”降穀零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反問綺月,“你呢?好像沒見你喝過威士忌。”
“我確實不怎麼喝,”綺月托著腮,內心忍笑,故意道,“但我覺得黑麥威士忌的口味還不錯。”
降穀零當即沉默了幾秒。
綺月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反應。
隻見降穀零找了一顆波本內餡的巧克力球,重複了剛才綺月的動作,把包裝紙剝開,將巧克力喂到她嘴邊。
金發男人笑得溫柔又陽光,冠冕堂皇地道:“我想了想,要是把波本巧克力都留下,那綺月你豈不是吃不到了?所以,先讓你嘗嘗。”
綺月差點沒憋住笑。
“不用啦,”她擺手推辭,“在巧克力店裡的時候,我就已經嘗過了。”
降穀零哄道:“可我都拆開喂給你了,就吃了這一個吧?”
綺月這下直接笑出聲來,在男人的注視下,側頭咬住了巧克力球,含糊道:“行了吧?”
降穀零看著女人腮邊微鼓,似是咬開了內餡,便問她:“怎麼樣?好吃嗎?”
綺月睨了他一眼,“你自己吃一個不就知道了?”
降穀零執著地追問著:“可我想知道你的感覺呀!”
“嗯……”綺月捂著嘴,擋住上揚的嘴角,勉強給了個答案,“還行吧。”
“什麼叫還行啊?”降穀零不服氣得又問,“那跟其他的酒心內餡比呢?”
將巧克力全部咽下,同時將笑意咽下,綺月喝了口果茶清清嗓子,才道:“我覺得都差不多呀,反正都是威士忌的味道嘛。”
降穀零無語:“威士忌有好多種,它們的味道可差得太多了。”
“是嗎?”綺月擺弄著茶杯,好笑地問,“那你給我推薦兩種威士忌?”
降穀零毫不猶豫地道:“我覺得波本和蘇格蘭都可以。”
但說完以後,他又馬上改口補充道:“不過威士忌都太烈了,你要是想喝的話,還是喝一些利口酒、氣泡酒就可以。”
綺月裝沒聽見他後麵的話,而是假裝思考道:“蘇格蘭威士忌啊?我好像聽萩原他們說過,下次有機會去嘗嘗,也許比波本好喝呢?”
降穀零:“……”
他默默又拆了一顆酒心巧克力,還是波本內餡的,遞送到綺月嘴邊。
綺月忍笑擺手,“不吃了不吃了,一顆就夠了。”
其實綺月的意思是,她今天已經吃了太多巧克力了,剛才再吃那一顆就夠了,不能再吃了。
但降穀零誤以為綺月是“吃波本巧克力一顆就夠了”,潛台詞就是不想再吃這個口味的了。
他頓覺氣悶,反手把巧克力球塞進了自己嘴裡。
綺月一看他的反應就意識到降穀零是誤會了。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幼稚啊?
綺月在心裡快要笑死了,故意問降穀零:“看來你很喜歡這款巧克力呀,甜不甜?”
金發男人看她一眼,吐出一個字:“酸。”
綺月:“……”
酸個鬼啊!合著這吃醋還能這麼吃呢?
但綺月隻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疑惑地道:“酸?壞了吧?快彆吃了,吐出來!”
降穀零喉嚨一動,簡言道:“吃完了。”
綺月不禁捂了捂眼睛,她都懷疑是不是因為剛才降穀零剖析她、讓她生氣了,所以現在他在變著法子哄她開心。
綺月放下手,看看麵色平靜,完全看不出吃醋跡象的降穀零,歎了口氣,摸過一顆波本巧克力,拆開含在自己嘴裡。
就看在這人今天這麼可愛的份上吧。
“?”降穀零看得不明所以,“你不是說不吃——唔?”
綺月捏著他的下巴,稍微歪頭,鼻梁蹭過男人的臉頰,傾身吻上去,舌尖舔過他的唇縫……
降穀零一愣,又很快反應過來,抱過女人加深了力度。
“……”
綺月微喘著推開人,又被追上來舔去嘴角的巧克力液,她躲避了一下。
降穀零遺憾止住,順手端起綺月的茶杯喝了一口,咽下口中的乾渴。
綺月用發麻的舌尖碰了碰發酸的口腔,似笑非笑地問降穀零:“酸嗎?”
降穀零低啞的嗓音輕笑出聲:“甜。”
綺月挑眉,“我在說果茶。”
降穀零探身輕碰她的唇珠。
“我在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