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向內拍了拍臉, 物理打消掉不正經的念想,降穀零開始思考竊聽器被綺月處理掉後,他要怎麼知道她和藤木相原的談話內容。
按照剛才聽到的對話分析, 藤木相原大概率是想起了什麼有關於綺月父母的事, 準備告訴綺月, 不成想卻被臨時的工作電話打斷。
會是什麼事呢?
降穀零沉思片刻,拿起自己的手機,找到一個隱藏軟件點進去, 一個小紅點紋絲不動地停留在屏幕所顯示的某個地方。
看來綺月還沒有離開醫院。
那就靜觀其變吧。
熟練應用著公安最常規的違法手段, 降穀零不急不躁, 繼續驅車前往板倉卓的度假地。
*
綺月尚且不知道可刑可拷的公安警官到底藏了多少小把戲,在毀掉竊聽器之後, 她神色如常地回到診療室。
屋內, 藤木相原正看著桌上一個陳舊泛黃的信封發怔,身上白大褂的衣擺處多出了幾道剮蹭上的灰跡,不知道剛才是去了哪裡。
見綺月回來,他將信封推給她, 道:“來看看這個。”
綺月拿起來細細查看, 信封已經被拆開過了, 封麵寫著收件人藤木相原的名字和收信地址,但打開一看, 裡麵居然還有一個小的、沒拆封的信封,封麵有鋼筆留下的墨水印記, 寫著……
“sunny?”
看到這個單詞,綺月第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再捏捏信封, 憑手感判斷, 裡麵應該是裝著一把鑰匙。
藤木相原笑了笑,先解釋了這信件的來由:“大概是四五年前吧,我剛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和你現在一樣,一頭霧水,懷疑它是不是寄錯了,但我的地址和名字都對,於是我詢問了郵局,工作人員告訴我,沒有寄錯。”
“十幾年前,郵局曾經增加過一項’時光遞送‘的服務活動,顧客可以給’未來‘留下信件或者物品,等到了指定時間,郵局就會根據顧客登記的收件人和地址寄出。”
“然而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誰會這麼肉麻地稱呼我為……”醫生故作誇張地露出一副牙酸的模樣。
綺月不由得失笑。
“反正,當時我把這當成了誰的玩笑,就把信件扔到了抽屜深處,再也沒管過它。”
藤木相原歎息一聲,目光慈愛地看著舊友的女兒,感慨道,“真是慚愧,直到今天,我才想起來這個稱呼是代指什麼……畢竟是那麼久遠的事情了啊。”
綺月緩緩收斂了笑意,若有所悟,遲疑地道:“您說的,不會是……我?”
“是你。”藤木相原肯定地道,“這是你父親對你的昵稱。”
長輩充滿回憶的溫和聲音,將綺月一步步帶回了二十年前的群馬縣,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
“咦?這是給誰的禮物?sunny?”年輕助理指著賀卡調侃自己的前輩,“綿星醫生,快坦白從寬!不然我就告訴您夫人了哦?”
“彆鬨,”略年長的醫生哭笑不得,“這是給我女兒準備的生日禮物。”
“欸?可是你女兒不是叫……綺月?”
“對啊,我的寶貝名字裡已經有星星和月亮了,就缺太陽嘛!怎麼樣?這個稱呼是不是很棒!”
“……”助理噎了一下,尚未娶妻生子的年輕人不懂老父親的浪漫,很直男得道,“還是彆了,小心你女兒以為你是在叫彆的小朋友,跟你生氣哦。”
“啊?這樣嗎?”年長醫生當即陷入了猶豫。
……
“本來是句玩笑話,但沒想到,後來綿星醫生還真的更換了賀卡。”
如今再說這事,藤木相原仍然覺得無奈和好笑。
“這是隻有我和你父親知道的稱呼,不會錯的,sunny就是你。”
“不過連地址都能搞錯,搞不好你爸已經忘掉這回事了……唔,也許他當初也給我寫了信,但跟給你的東西搞混了?”藤木相原胡亂猜測著,笑道,“你要是聯係上他,可得好好幫我問問!”
“……好。”
綺月捏著信封心緒難言,滿漲的情緒衝得鼻頭發酸。
因為她的謊言,藤木相原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寵女狂魔已經不在了,所以覺得好笑、好玩。
他不知道這是件……遺物。
把東西寄給藤木相原的原因很好理解。
要避開組織的眼線,又不能將昔日好友拖入渾水,她父親用這樣隻有他和藤木相原彼此二人知道的稱呼隱晦地留下信息,藏在郵局,才能讓這個信件躲過組織在他死後的清掃行動。
藤木相原記不清這信件寄來的具體時間,但四五年前,正是她大學畢業的前後兩年。
就算藤木相原在收到信件的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給她的,並費儘周折找到她,依照社會規律來看,那時她已經是三觀俱全、思想完備的成年人,具備獨立思考能力,拿到父親的遺物後,不管這背後有什麼秘密,她都能承受得了。
她父親是計算好時間的。
但,鑰匙?
告彆藤木相原後,綺月走出醫院,與躺在手心裡古樸典雅的黃銅鑰匙麵麵相覷,這不是她家的鑰匙。
綺月嘀咕:“你是屬於哪裡的呢?”
黃銅鑰匙:“……”
好頭疼。
老爸啊,你再給點提示?
綺月摁摁太陽穴。
既然這是父親給女兒留下的謎題,那就一定是父女倆都知道的地方,而這個地方還得能夠在組織的眼線下隱匿多年;
鑰匙以這種方式送到藤木相原手裡,而藤木相原還真就幾十年沒離開群馬縣,那父親是不是也以此提示這個地方就在群馬縣?
鑰匙是黃銅材質,有彆於一般呈現銀白色的合金鑰匙,一定是特意製作的;
之前裝有鑰匙的信封一直悄無聲息得躲藏在郵局這個第三方社會場所,那鑰匙所屬的地方會不會類同?
一點點剝離出線索後,謎底近在眼前。
童年的記憶模模糊糊,綺月回憶不全,隻能以自家故居為中心,劃定出周邊五公裡的大致範圍。
多年過去,商業區改建成住宅區,荒地變成公園,馬路更為寬敞……
她兒時可能和父親一起去過的地方,很多都已經不複存在,排除掉這些區域後,她租了一輛車,開始從南到北、由東到西尋找。
為了儘早拿到父親留下的東西,杜絕一切意外情況的發生,綺月一刻不停下休息,連午飯都沒吃,一直在篩查。
臨近黃昏的時候,她來到離故居最近的老商業街。
與彆的新興商業區相比,這裡人不多,整條街店鋪的裝修風格充滿了懷舊氣息,顧客基本是老客,與店家之間非常熟悉,幾乎不見年輕人。
在這樣快速發展、物價飛漲的時代,一家提供儲物服務的店鋪要在一條以賣吃食為主的街上生存上十幾年非常困難,再加上這裡離她曾經的家很近,綺月本來沒抱太大的希望。
隨便選了家小吃店匆匆填飽肚子,綺月秉持著嚴謹的態度轉了一圈,卻真的在街尾冷冷清清的角落發現一條“漏網之魚”。
很小,店麵小,門口也窄,隻能供一人通過。
但走過店外昏暗得連路燈都沒有的一截小道,推開店門,踏進屋內,就立馬會被溫暖的光亮所包圍。
暖黃色的燈光籠罩著屋內打磨得光滑細膩的陳年木質家具,壁爐旁,年邁的老人正靠在搖椅上悠閒地看書,膝上蓋著毛毯子,上麵壓著一隻一看就沉甸甸的橘貓。
搖椅發出“咯吱—咯吱—”有規律的聲音,伴隨著“沙沙”的翻頁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叫大橘睡得隻打小呼嚕。
看到這一幕,綺月緊繃一天的神經悄然鬆散了,甚至還想打哈欠。
但她的到來還是打擾了老人和貓……
哦,貓咪隻是動了動耳朵,連眼都沒睜開,頗有大橘為重的沉穩,隻有老人在驚訝過後,主動詢問她是不是迷路了。
“呃,其實我是想谘詢一下,您這裡曾經提供過儲物服務嗎?”綺月撓撓頭,問出今天重複了不知道第多少遍的問題。
老人頓了一下,目光驚奇地看向年輕女孩兒,放下手裡的書。
“有。”
“好的,抱歉打擾——欸?!”
綺月當場瞳孔震驚。
不會吧?!
還真有!
話說回來,這家店現在的格調確實是老爸老媽喜歡的……
難道東西真在這裡?!
老人站起……用看著乾瘦的手臂將大橘抱到一邊,在貓咪不滿的“喵嗚”聲中掀開毛毯,站起身。
“沒想到二十年過去了,竟然還有人記得在這裡儲存過東西,不過看你的年齡,孩子,是誰告訴你來這裡的?”
在老人飽含滄桑卻清明的眼神中,綺月愣愣地解釋道:“沒有人告訴我,是我父親臨走前留給了我一把黃銅鑰匙,我是一點點找到這裡的。”
“鑰匙呢?”
“在這裡。”
老人接過鑰匙,示意綺月留在原地等待,拄著拐杖向後屋走去。
綺月倒也不擔心對方是騙子,老人就是真的老人,並不是任何人的偽裝,以她的武力值,擔心老人會發難還不如擔心橘貓會上來撓她。
如此靜心等待了十分鐘,老人抱著一隻木盒子回來,盒子上掛著一把黃銅鎖,材質與鑰匙相同。
綺月沒急著伸手,她覺得,既然父親把東西藏在這裡,那拿到它的過程不會這麼簡單。
果然,老人站在桌子後,把手搭蓋在木盒子上,認真問她:“鑰匙我剛才已經確認了,那麼,密鑰是什麼?”
綺月確定盒子就是普通的木盒,沒有密碼鎖,那老人詢問的“密鑰”應當不完全等同於密碼。
可父親設置的密鑰會是什麼?
綺月試探著說出那個從未讓她知曉的愛稱:“sunny?”
老人點點頭。
不等綺月感到一絲惆悵,就聽老人又問:“第二個問題……”
還有第二個?
“為什麼是sunny,不是sun?”
綺月:“……”
老父親!老爹!你在這兒坑閨女呢!
綺月忍不住扶額。
她哪知道啊,sunny這個稱呼都是剛得知沒幾個小時……
“哦對,忘了說,”老人忽然補充道,“當初設定密鑰的年輕人說過,他並沒有把答案告訴給來取東西的人,但對方會理解他的。”
綺月微微怔愣。
理解父親嗎?
為什麼是sunny,不是sun?
它們的區彆是……
綺月張張口,略帶艱澀地回道:“因為,他希望我能得到'陽光',永遠'溫暖',而不要做'太陽',去照耀彆人……”
這是源自一名父親對女兒自私的愛。
“恭喜,東西拿走,盒子和鑰匙留下。”老人將盒子和黃銅鑰匙推過來,淡定地回到躺椅上繼續看書,將空間留給綺月。
綺月緩了緩心情,打開木盒,裡麵的東西被油紙包著,有a5大小,揭開油紙後,露出一本特彆的筆記本。
本子特彆在於,組成它的每一頁都是透明玻璃材質,有點像手機鋼化貼膜。
綺月推測上麵有字。
能隱藏字跡的辦法有很多,就是不知道父親用的哪一種。
綺月將“筆記本”重新包好塞進衣服裡,準備回去慢慢試。
——酒店是什麼?降穀零又是誰?管他做什麼?她今晚就要回家睡!
有竊聽器的把柄在,綺月理直氣壯得給降穀零發了條“在外睡,不回酒店”的訊息,接著把手機靜音,頭都不回去了綿星故居。
她家跟長野縣諸伏故居的構造很像,都是二層樓的小彆墅,綺月顧不上打掃屋內的塵土,拎著沿路購買的瓶瓶罐罐開始做化學實驗……不是、是開始試著讓“筆記本”上的字跡現形。
但沒想到,酸堿成分、水潑火烤,各試了個遍,竟然都不行,綺月逐漸麻爪。
老爹!你又開始坑閨女!
嘖,不行,不能急躁,靜心思考,一定有她漏掉的信息。
綺月試著代入父親。
“筆記本”頁數不多,但也有十幾頁,父親不太可能一口氣寫完,這東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想要在組織眼皮子底下藏起來,時不時拿出來書寫,最好是借用醫務室裡就隨手可得的工具,還不能讓其他人發現。
綺月於腦海中快速掠過醫務室一係列的儀器,最後鎖定最有可能的一個:是紫光燈嗎?
這玩意是用來消毒的,可以放射出紫外線,長時間的照射會對人的眼睛、皮膚造成嚴重傷害,必須使用它時操作人員一定得配戴防護裝備。
換句話說,沒有人會找死輕易進入紫光燈的照射範圍。
唔,家裡是不是有紫光燈手電筒來著?
綺月戴上口罩,在塵土飛揚中翻箱倒櫃找出手電筒,又跑出去買新電池,等終於讓“筆記本”上字跡成功現形,天色早就黑透了。
在被主人遺忘的角落,手機靜默地多出十幾條未接來電,呼入者全部來自同一人。
……
馬路邊,金發混血青年黑沉著臉掛斷電話,一踩油門,白色馬自達轟然駛出,卡著最高時速在車流中穿梭,直奔手機上紅點顯示的位置。
……
【4月7日
沒想到白鳩製藥公司是烏丸集團的,而盛傳早就去世的大財閥家烏丸蓮耶竟然還活著!
我似乎帶著家人踏入了危險境地。】
這是“筆記本”第一頁的前三分之一內容。
綺月看完這部分就明白,這其實是本日記,父親在見過長壽卻對外宣稱死亡的烏丸蓮耶後,就敏銳地意識到這裡是是非之地。
可是他已經出不去了。
日記後麵一段時間的內容,清楚記載了綿星父親逐漸摸清這是個龐大犯罪組織的全過程,以及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隻當自己是個普通家庭醫生的決定,和對連累家人的自責。
緊接著,日記書寫時間從8月跳到了10月,從內容裡可以看出,聰慧的母親也意識到組織的不對勁,有母親的安慰和陪伴在,父親被分擔了部分心理壓力,狀態好了不少。
不僅如此,母親成了父親的戰友。
【為了我們的小綺月,也要努力。】
這句話的字跡更加柔和,顯然是女性留下的。
綺月眨去眼中的濕氣,虛空摸了摸這行字,嘴角輕彎。
繼續翻下去。
大概是父親調整好了心態,在組織醫務室的工作進入平緩期,日記都寫得很短,寥寥幾句,間隔時間也越來越長。
但在新一年的6月,平淡生活急轉直下。
【6月18日
朗姆問我有沒有辦法恢複他的左眼,我起初聽不明白,他的左眼不是裝的義眼嗎?
他說:“是的,有辦法讓它重新長出來嗎?”
我認真告訴他,國外確實有研究細胞培育器官的項目,但我並不懂這方麵。
“不不不,那樣的一團肉對我沒用,我要的是我原本仿佛擁有超能力的、可以過目不忘、堪稱'人肉照相機'的眼睛。”朗姆這麼說。
我這時候腦子可能是進水了,竟然聽不出他的野心,為了委婉答複他,無奈地開玩笑道:“除非有時光倒流或者返老還童的藥水,那樣還能把你因年老而能力退化的右眼也一並恢複了。”
可怕的話出現了。
朗姆笑道:“哦,這個的話,宮野他們在做了。”
我頓時頭腦一懵,“這個”是什麼?
朗姆又說:“我希望你們進行一些不一樣的實驗,比如我剛才所說的……超能力?”
我不知道我跟朗姆怎麼結束的對話,總之結束以後,我就奔去實驗室找宮野夫妻倆。
組織沒有阻止我,於是我得到了更加可怕的答案。
……
他們是不是瘋了?!!】
看完這一頁內容,綺月擰著眉頭。
超能力實驗的出現是因為朗姆的提議?
怎麼哪哪都有他,死老頭子。
她咬著後槽牙繼續翻看。
【7月12日
他們真的瘋了!我也要瘋了!怎麼可以進行這樣的實驗?這是在殺人!!!
可是我的女兒……朗姆拿瞳和綺月威脅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瞳,是母親的名字。
雖然很憤怒,但綺月知道超能力實驗是曾經進行過的,所以能猜到父母一定經受了組織威逼利誘的手段,在做過心理準備的前提下,她還能穩住。
右手酸了,換成左手拿手電筒,綺月接著看下去。
【7月25日
他們真的送來了人!活人!
有組織裡失敗的訓練者,也有底層成員,有流浪漢,也有被拐來的殘疾人……
我實在無法接受這種事情,我提出抗議,我想質問宮野他們是怎麼下得去手的!
在我快要爆發的時候,瞳慌裡慌張地跑過來,問我綺月在哪裡。
我的心瞬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