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缺乏浪漫細胞的綺月,也不免覺得它像是在埋葬一場過往。</p>
綺月嗬出一團白氣,搓搓手,驅車趕往自己的目的地。</p>
第五醫藥研究所。</p>
主樓是父母曾經實驗室所在的地方,連同旁邊的副樓,都是超能力實驗的研究地點。</p>
父母意外死後,這裡就被組織廢棄了,用作堆放一些不太重要的物資儲蓄,平時都沒有人守著。</p>
綺月沒有來過此處,但當她撬開主樓大門的門鎖,走進裡麵後,模糊不清的碎片式記憶就開始忽隱忽現。</p>
那都是她小時候在這裡居住的回憶。</p>
來不及多做感慨,綺月摸索著找到主樓的監控室,將帶來的u盤插入主機。</p>
同一時間,耳麥裡傳來澤田弘樹的聲音:“嗯,綺月姐你猜的沒錯,這裡的網絡還能使用,我這就實施入侵。”</p>
“麻煩你了。”</p>
當初從雪莉口中得知第五醫藥研究所沒有被損毀的時候,綺月就覺得奇怪,這不符合組織斬草除根、不留痕跡的作風。</p>
後來她想明白了。</p>
父母在日記本裡寫他們將使用炸彈,但實際上,他們最後的死因是車禍,這與父母設想好的死法完全不同。</p>
所以……這車禍大概真的是場意外。</p>
日記本的存在無人知曉,朗姆沒想過她父母會抵抗組織,也因此,在超能力實驗主導人死亡之後,組織隻是把人員資料從第五醫藥研究所轉移,但沒有像對昔年宮野夫婦就職的白鳩製藥公司一樣付之一炬,燒個精光。</p>
既然還把這裡當儲物倉庫使用,以朗姆“寧可堆到爛也不能讓彆人偷走”的性格,肯定會設置監控,有監控就有電和網絡……</p>
將計算機領域交給弘樹,綺月溜出去,根據父親在日記裡的記錄,尋找他當年安放的炸彈。</p>
說實話,綺月就是賭一把。</p>
她天才的爸爸能瞞過醫藥研究所鋪天蓋地的監視成功安裝炸彈,朗姆又沒想過摧毀研究所,她就賭這炸彈到現在都沒被發現。</p>
現在整棟樓隻有綺月一個人,有弘樹為她遠程護航,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翻找,並將自己帶來的炸彈安裝在合適位置。</p>
不知道過了多久。</p>
“那個人來了。”耳麥裡,澤田弘樹突然出聲道,“他直奔你那裡去了。”</p>
綺月聞言頓了一下,道:“沒事,我這就下去。”</p>
頂樓是他們一家人住的地方,所有的東西早就清空了,隻有空蕩蕩布滿蛛網的牆壁。</p>
綺月認真看過一眼,拍拍身上的灰,走另一條遇不到人的樓梯下樓,直達地下一層。</p>
沒過兩分鐘,熟悉的人影奔跑著出現在她麵前。</p>
“zero?”綺月假作驚訝道。</p>
“抱歉,我還是擔心你的安全……”降穀零調整微喘的氣息,紫眸牢牢盯著她,暗含緊張。</p>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綺月頭疼地道,“你還真是,好粘人啊。”</p>
降穀零忽略前麵的問題,彎出自信的笑容,笑道:“嘛,tsuki想要擺脫我,可是有點困難。”</p>
“算了,敗給你了。”綺月歎氣,啟動地下一層的電源,轉身走在前方。</p>
“這裡是?”降穀零環顧四周。</p>
“第五醫藥研究所,就是我父母曾經工作的地方,這一層分布有幾個實驗室和觀察室。”</p>
降穀零聯想到什麼,抿抿唇,皺眉問:“tsuki被當做實驗體那次……”</p>
“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了,但應當是在這裡沒錯。”綺月肯定他的猜想。</p>
降穀零眉間皺得更緊,他不想讓綺月在這種充滿血腥的地方久留。</p>
他問道:“tsuki來這裡是做什麼?”</p>
綺月一歪腦袋,“故地重遊?”</p>
對上金發男人不讚同的眼神,綺月笑笑,半真半假道:“既然是父母做實驗的地方,我就想來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殘留的線索。”</p>
“倒是你,”她調侃道,“急匆匆趕來,你以為我是要去乾嘛?”</p>
降穀零摸摸鼻尖,心想,今天就是fbi意圖圍捕琴酒的行動時間,想刀琴酒、並明確提過赤井秀一跟她行動犯衝的tsuki卻淩晨跑來她父母曾經的實驗室,這怎麼看怎麼奇怪吧?他當然要趕來探尋一下。</p>
“這就是觀察室。”綺月指指一間房。</p>
觀察室與其他房間不同的在於,它麵向走廊的一麵是單向可視玻璃牆,人站在走廊裡能很清楚得看到室內的情況,裡麵的看不到外麵,不過現在玻璃上全都是灰漬。</p>
觀察室的門呈縮進狀態,可以進入。</p>
綺月剛要進去,就被降穀零製止。</p>
“我去看看,你彆進來了。”</p>
降穀零想到孩童時期的綺月在這種鬼地方待過,心口就發悶,不想讓已經忘卻糟心事的戀人再經受刺激。</p>
綺月站在門口處,望著金發青年站在灰塵中謹慎仔細地檢查房間各處,不笑的混血麵容嚴肅認真,茶紅色的眼眸輕微閃動。</p>
她的手,悄無聲息地放在門口某個按鍵上。</p>
“tsuki,這裡沒什麼……”</p>
降穀零檢查完房間,確定這裡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剛要跟綺月說,突然聽到一陣金屬物體極速滑動的聲音。</p>
瞳孔驟縮,降穀零猛得轉頭看去。</p>
“哐當!”</p>
觀察室的金屬門快速在他麵前閉合,無情地形成封閉空間,門縫中,紅眸女人麵無表情的容顏一掠而過。</p>
“……”</p>
他被tsuki關起來了。</p>
降穀零僵硬地站在原地。</p>
警惕、震驚、茫然、不解、疑惑……各種思緒在一刹那百轉千回,最終化為平靜。</p>
他先查看手機,果不其然沒有信號。</p>
隨後走到門邊的玻璃牆處,目視門外的方向,沉聲道,“tsuki,把門打開,我知道你聽得見。”</p>
降穀零在極短的時間內想通了一切。</p>
綺月早就發現了他安裝在她手機裡的定位,故意引他來這裡,困住他,讓他行動受限,讓他不要妨礙她去刀琴酒。</p>
可降穀零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是今天?</p>
fbi圍捕琴酒的情報是綺月告訴他的,他部署公安的行為她也是知道的,如果綺月要在同一天行動,為什麼不選擇與他、與公安談判合作?</p>
難道她打算在公安、fbi、組織三方勢力交火下,趁機混進去刀琴酒?</p>
這根本不現實。</p>
降穀零能想到的隻有一種可能,也是他早就懷疑的可能:“你執意要殺的人不是琴酒。”</p>
“對。”</p>
綺月站在走廊裡,透過玻璃牆與降穀零麵對麵,聲音由通話器清晰傳進觀察室內。</p>
擦掉玻璃上的灰漬後,金發青年英俊帥氣的麵容和身形重新顯露在眼前,可惜他沒有了溫柔笑意,隻有冷肅和鋒銳。</p>
“就算你今天要殺的是彆人,那你淩晨跑來這個研究所浪費幾個小時是為了調查什麼?”</p>
綺月輕笑道:“你猜得到吧。”</p>
降穀零難以置信地抬起眼,咬緊牙關,“原來你真的……不是為了調查什麼,就隻是為了引我來、困住我?”</p>
“沒辦法呀,”綺月眼神放空道,“我耗費幾個小時在這兒,就是為了取信你,讓你確認我淩晨外出的目的地就是這裡。當你查到這裡是我父母當年待過的研究所時,擔心我的你,一定會急忙趕過來吧?”</p>
聽到女子輕飄飄的聲音,降穀零難掩憤怒,一拳錘在玻璃牆上,低吼道:“既然知道我擔心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p>
“我說過的,zero。”綺月重複道,“有些事隻有我能做,我也必須去做,無論結果如何。但是我不能將你拉入這灘渾水。”</p>
“你要殺的人是誰?”降穀零做著深呼吸,竭力冷靜下來,“組織高層或者元老就那麼幾個,朗姆?貝爾摩德?皮斯克?”</p>
“是朗姆。”這次綺月很痛快得給了答案,“他與我們一家人都有仇。”</p>
“還有你?”降穀零靈敏地捕捉到重點,“他傷害你了?”</p>
略過前世的死亡,綺月提起父母為從朗姆手中保護她,讓她成為超能力實驗的零號實驗體的事。</p>
“原來是這樣……”</p>
聽完後,降穀零深刻感到後悔,他不該顧慮綺月的心情,他就該早早得把日記本拿到手!</p>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降穀零隻能想辦法穩住綺月:“你要怎麼殺朗姆?tsuki,彆衝動!朗姆身邊有很多人保護,他不主動出現,我們都找不到他在哪兒。”</p>
“我知道他在哪兒。”綺月輕聲道,“朗姆懷疑這次任務的真實性,扮作普通老人去現場徘徊,試探是否有紅方人士出現……”</p>
降穀零猝然一驚!</p>
朗姆假扮試探的時候隻能是獨身一人,難怪綺月會選在今天行動!但她為什麼說得這麼肯定?</p>
“時間差不多了,抱歉我不能再給你解答下去了。”</p>
綺月按下門口另一個按鍵。</p>
開關開啟,提前填充好的無色藥霧逐漸向觀察室內噴灑。</p>
降穀零敏銳地抬頭掃了眼天花板,“你要做什麼,tsuki?”</p>
“沒事,隻是讓你睡一覺。”綺月輕鬆笑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p>
“然後讓你獨自去送死嗎?想都彆想!”降穀零眼眸淩厲地瞪過來,“把門打開!”</p>
“你聽到沒有!綿星綺月!”</p>
綺月凝視著怒火中燒的金發青年,一種沒來由的預感讓她神情怔怔,忽然輕喃著:“很感謝能遇到你,我沒想到,這一次的人生,還能有這樣的經曆……”</p>
“在我們的感情裡,zero一直在遭遇不對等的對待,我無法全心全意得喜歡你,這對你一點都不公平。”</p>
“誰要聽你說這些!”降穀零暴喝道,一拳一拳錘打著玻璃牆麵,“公不公平用不著你來評判!”</p>
“從一開始就是我在欺騙你和大家,你本應該能找到一個跟你誌同道合、攜手共進的伴侶,又或者完全善良,沒有灰色的女孩,而不該是我。”</p>
綺月疲倦地捏捏鼻梁。</p>
玻璃牆整個在震動,“哐哐哐”的悶響一下緊接著一下,越來越急促,男人的指骨很快就破損,鮮血混雜著灰漬,讓玻璃更加難看。</p>
“乾嘛呀,zero,彆打了。”</p>
綺月隻覺得雙目刺痛,轉身背靠著玻璃牆,關掉通話器,喃喃了一句。</p>
“我剛才有種強烈的預感,想必這次行動後,就算活下來也命不長?”</p>
綺月大腦放空了幾秒,打開通話器,乾脆將話說得更加絕情。</p>
“你看啊,你都已經這麼狼狽了,之前與我吵過那麼多次,請求我信任你,你的不安如此清楚得擺在我麵前,可我依然決心決意沒有動搖。我就是這樣的人,你現在總能看清楚了吧?”</p>
持續不停噴灑的安眠藥霧在觀察室的封閉空間裡彌漫,綺月能近距離聽到降穀零沉重的呼吸音,和他被迫遲緩下來的動作。</p>
“彆再對我們的感情抱有幻想了,我對你的心動、對你的喜歡,都是有限的。我不信任你,也無法依靠你。在我的自私自利麵前,你什麼都不是。”</p>
金發青年撐不住單膝跪下來,身體靠著門邊,又緩緩滑落倒地。</p>
他知道憑借自己的狀態已然無法突破這間觀察室,隻能將僅剩的希望放在絕情的戀人上。</p>
“tsuki……”</p>
粗糲的手指留戀地貼在玻璃牆麵上,遲遲不肯滑落。</p>
“tsuki……”</p>
他斷續而顫抖的嗓音一聲聲呼喚著。</p>
綺月蹲下來,隔著玻璃側臉貼在他的手指上,抱著通話器,道:“對了,我之前說,無論這次行動結果如何,之後的綿星綺月都是屬於你的。”</p>
紫灰色眼眸亮起微弱的光。</p>
“抱歉啊,zero,我騙了你。我根本沒有想過我的未來,更何況是和你的。”</p>
她嘻嘻的笑聲像隻狡黠的小狐狸一樣,降穀零心中劇痛無比,意識漸漸模糊,他卻強撐著不肯閉眼,紫眸黯淡地望著玻璃牆,嘴上無意識地念著。</p>
“彆對我這樣……tsuki……我好疼……”</p>
“我可以隨意拋棄你。”綺月望著天花板,輕輕地道,“我不愛你。”</p>
眼淚靜悄悄得流,這句話後,哭腔再也抑製不住,綺月扔掉通話器,不再說話。</p>
“tsuki……”</p>
綺月撐著玻璃牆站起身。</p>
降穀零的手指再也支撐不住,一點點垂落,留下一道血痕。</p>
“不要走……我會恨你的……”</p>
綺月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倒在塵埃之中的金發混血青年狼狽不堪,本該渙散的紫眸不知道從哪兒汲取的力量,直直地看過來,眼底泛起紅血絲也不肯眨眼——仿佛知道她就在這個方向、就在這裡站著。</p>
“我會恨你的……我一定會……”</p>
猛烈的心悸重擊綺月,她捂著心口,卻又感到彆樣的釋然和放鬆。</p>
也好,這樣也不錯。</p>
zero……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