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距離花果山有二三十裡地, 算不得很近，但也是個鄰居，猴群們到處耍著, 就會跑來我這。而且因為孫悟空沒出生時，就在這處地的山峰上吸收日月精華。
我給自己居住的這片山林取了個名, 叫有福嶺，和花果山守望相助。
而從我家到花果山，有很多條道路，猴子們可會找捷徑。
不過因為我去了雲樓宮那麼多年，再加上這些猴子以為我死了，我家就冷清下來, 成為荒地, 隻有東海的家仆偶爾過來做打掃。
倒是有種人去樓空的寂寞。
此刻土地公彙報完自己的所見所聞，趕緊從哪吒的眼皮底下跑路, 他的胡子可經不起多扯幾下。
天色已暗, 倦鳥歸巢, 熱鬨的山林裡，一些晝伏夜出的野獸開始蠢蠢欲動。
我從乾坤袋裡拎出一盞提燈，哪吒對著造型樸素的燈吹了一口氣, 施法的姿勢是越來越小仙男。
普通的燈化了形狀, 成為一盞蓮花燈, 裡麵的燈芯映襯著花瓣, 光源流動中, 還漂出幾絲花香。
“我在燈芯裡加了花瓣製作的香料。”
吸了吸空氣中的花香, 我笑著稱讚，“哦，好厲害, 這是和敖丙太子學的嗎。”
“……你怎麼知道。”哪吒臉上的笑容收斂，狐疑地反問。
“因為他就是很精致的龍龍。”
“龍龍，叫得那麼肉麻。”
我提著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惡作劇那樣回過頭，對著哪吒喊：“花花。”
“……”
“李花花！”
“蠢龜，不準陰陽怪氣這麼喊！”
隻準你內涵我，嘲笑我，不準我反擊哦。又喊幾聲，我跑得飛快。
哪吒臉色糾結，撲過來要扭我腦袋。
到底是跑不過他，遭到少年地鎖喉攻擊，他用胳膊箍著我的脖子。我一手提燈籠，一手嘗試掰開這節鐵臂，根本沒用，明明他都沒怎麼使勁。
就這麼被鉗在他懷中，後背貼著熱乎的胸膛。
香味不住地往我鼻腔裡鑽入，我終於放棄抵抗，雙手擰著燈杆，連連求饒。
“我認輸，我不喊了，咱們去找找墓碑吧。”
“哼，讓你惹我。”
“禮尚往來，你也可以叫我龜龜。”
“少惡心我了，去找你的墳吧。”
“……”
被他一說，就覺得格外驚悚，讓我有種找到墓碑，他就把我填坑埋了的錯覺。
根據土地提供的信息，我們找到了我的空墳，很秀氣的一個土包。石碑倒是雕刻打磨得光滑精細，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唐小龜之墓。
“哈哈哈哈哈！”
哪吒指著這簡陋的墓，捧著肚子笑。
我尷尬道：“我說我去天上，不是升天的意思，小石頭誤會了。”
“以為你魂魄歸天是吧，哈哈哈哈！好寒酸的墓，要是我給你修墳，一定修個又大又奢華的。”
這人是不是要笑到地上打滾，揉著自己的腹部，少年總算笑夠了。
我平靜地反駁他，“謝謝哪吒太子慷慨，但你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攀比。”
“把你的墳造成地宮，設置各種奇門遁甲，猛獸妖魔都無法盜墓。”
“……”
怎麼就幻想起來了？巴不得我死？
墓碑前擺放著瓜果、花環，其中最惹眼的便是用石塊打磨出來的小猴子石雕，一共擺了五個，像是在給我的墳墓作伴。
本來被當做死了立碑，我還覺得哭笑不得，現在一想，有些唏噓。
孫悟空誤以為我年紀大，要去海裡海葬，所以那日我離彆，他都沒來相送，是不想看我屍體？
突然理解了猴子的腦回路，感到幾分愧疚的同時，又體會到一些溫暖之意。原來我死了，也是會有人惦記的，而這樣的想念，我接收到了。
重量壓到半邊身體，哪吒大大咧咧地摟著我肩頭，另一隻手將石雕猴子舉到麵前。
“來吧，解釋給我聽聽。這石雕是什麼定情信物？”
“你還記得我以前給你燒紙人一類的嗎？”
“嗯。”
“記得燒了什麼款式的嗎？”
“你燒了那麼多，我怎麼記得，有龍鳳、蓮花、還有牛馬豬？好像還有烏龜。”
“這不是記得很多麼。”
哪吒驕傲地一甩發辮，丟開石雕猴子，又掐掐我的臉，“問這個乾什麼？”
“我給你燒紙紮的東西，是想讓那些玩意給你做個伴，怕你無聊，款式自然越多越好。小石頭不知道燒紙錢這些，就給了石雕的猴子，給我作伴。”
“原來是這樣，這猴王還挺有心。”難得沒有拿腔拿調的，隻不過哪吒還是將我的臉頰擰了一圈，聲音低八度，“小石頭？那妖不是叫美猴王嗎？”
不等我自己解釋，哪吒拖長音調，一副回過味來的模樣。
“我懂了，大名美猴王小名小石頭，就像你綽號龜傲天，卻叫唐小龜一樣。”
“……”這麼理解也沒錯。
“而且，這猴子我覺得好生眼熟，不會是石頭裡蹦出來的那隻吧？不對，總覺得更早前就見過似的。”
陷入了頭腦風暴中，哪吒不再像沒骨頭那樣搭我肩上，摩挲著下巴，一臉認真地思索。
如果我在他猜出所有答案之前就坦白，哪吒這個河豚就不會炸，本想搶占先機的我，突然被他嚴肅地一指。
戴著黑色護具與玄鐵戒指的手差點戳我鼻子上，我吞咽一口唾沫，眼裡閃爍著心虛的神色。
“唐小龜！你居心叵測！”
“……”
“這隻美猴王就是石猴脫胎，出世當日驚擾天庭。而在更早的幾百年前，你就來過這座海島，就為了參拜這麼一塊石頭！”
“……”完犢子，他在我解釋之前串聯起來了。
哪吒雙手扣住我肩頭，感到匪夷所思，“你處心積慮地做這些，難道都是為了這猴子？該不會小石頭的名字，也是你取的？我記得在雲樓宮時，有半天你下凡了。”
“……”
“我當日把金磚丟給你玩，我降妖回來就沒見你。那半天時間門，你其實是來找這石猴了！”
“……”哇哦，名偵探哪吒。
“說話！”
“是的，差不多都被你說中了。不過也不是處心積慮，還是挺順其自然的，我超級想和他交朋友，抱他大腿。”我擠出一個單純地笑容，企圖蒙混過關。
被我突然的笑容閃到，哪吒嘴角抽搐，隨即，劍眉擰起。
“你想和他交朋友？”
“嗯嗯。”
“我和你交朋友，你推三阻四，隔了那麼些年才答應。現在你眼巴巴地抱他大腿？”
“……呃。”
“看來你是真的很想和這猴子交朋友，你這個大混蛋。他一出世，你就屁顛屁顛地跑來，想了他幾百年吧？憑什麼啊他！”
不知道哪裡就觸怒了哪吒的逆鱗，他整個像是燃燒起來的紅蓮，氣焰都衝到了頭頂。
明豔的少年發起飆來，與往日的小打小鬨不一樣。他身上佩戴的乾坤圈，係在腰間門的混天綾都在震顫飄蕩，隨著主人的心情而鬨脾氣。
那久違的一絲裂痕從他玉般的麵容上出現，一條、兩條，細細的裂痕如蛛網爬上這張臉。
這麼生氣的嗎？
讓我想想，上一次看到他臉裂開是在什麼時候。
好像是……我對他說，自己曾經對敖丙心動過？
“臉裂開了，哪吒太子你沒事吧？”
我躊躇地問著，有些擔心，又為他突如其來的脾氣感到心慌。
哪吒麵色冷厲又委屈，語氣卻有些破罐破摔的胡鬨之意，好像不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就不會放過我。
“為什麼這麼在意一隻猴子啊！”
“從他還是石頭時就惦記著！我當年還是殘魂時跟著你，你也跑來找他。傻兮兮地對著石頭的他又跪又抱，自報家門，還要諂媚的話說一大堆話！”
“我記起來了，你當時還說有緣再見。你早就清楚自己還會見到這臭猴子，你這不是處心積慮又是什麼？”
我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濃濃的不解，以及懷疑我有毛病的譴責、憤怒。
“你先冷靜，深吸一口氣，吐納一下，乖。”
他這種越壓越反彈的，我早就習以為常，也不是特彆害怕。企圖順毛的我軟下語調，儘量用無辜的眼睛望著他。
許是瞧出我的一絲畏懼，哪吒緊縮的紅色眼睛不再充滿凶狠，握在我身上的手收緊幾分，然後，又慢慢地鬆開。
可他的怒火並不是平息了，而是轉移。
哪吒摘下乾坤圈狠狠砸出去，帶著金光的法器摧枯拉朽般將麵前的一片樹林夷為平地。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仙，如果情緒波動大就拿周遭的事物出氣，對於被波及到的生靈來說也是一場浩劫。
如今的我與他相處得太久了，雖然那份對哪吒刻入骨頭裡的害怕並沒有徹底消失。可是，莫名地有種他不會真的傷我的感覺。
這種自信從何而來，我也說不明白，或許是從點滴相處中得來的感悟吧。
看他急劇變化的情緒緩和了那麼一些後，我過去輕撫他的背脊，“好點了嗎？”
臉上的裂縫在愈合，他直勾勾地看向我，克製著握住拳頭，聲線發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