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們坐下來休息會兒。”
掀開我的觸碰，我不小心勾住他的衣襟，衣料摩擦中，使得他領口敞開，露出一片膚色。
也不在意自己這形象了，哪吒竟是有些喪氣地杵在原地，用一種慍怒又寒心的口吻說道。
“我算是發現了，我在你心裡，是排在最後的，就算交朋友了，也就是個狗屁！”
“呃？”這人怎麼忽然就妄自菲薄起來了。
“你認老烏龜做親人，為他赴湯蹈火。你喜歡過泥鰍，願意與他結交。你撿到蠢狗，被他敲傻的樣子迷住，就算他也凶暴好鬥，你卻不像排斥我那樣討厭他。”
“隻有我！”
“你討厭過我，怕過我，拒絕過我，甚至現在還是你心裡墊底的那個。你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能輕易做朋友，這隻野猴子更是還未出生，就讓你念念不忘，還特意下界來找。”
“拿了金磚下來的那半天，你在凡間門度過快半年，都是和野石猴在一起吧。所以他以為你死了，想你得很，還給你立碑。”
他的語氣時急時緩，條條控訴直刺我心肝脾肺腎，言語化作暗器紮得我渾身不自在。
聽起來好像哪吒好可憐似的，我謹慎地瞟他，輕輕問：“你說完啦？”
“……哼。”他胸口起伏，叉著腰扭開腦袋。
“是這樣的，你還記得我真正的故鄉並不在東海吧。我是彆的世界的，在我那裡，這個世界是一本故事。而小石猴與你都是裡麵的人物。不過這本西遊記是以小石猴為主角來描寫的。”
“我那時候看故事，最喜歡的就是小石猴了。”
“也有以你為主要人物寫的故事，演的戲。我對你們的天然崇拜來自那些書和戲的熏陶。不過因為哪吒太子與我的邂逅太凶險了，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
“你不太會交友，我膽小，又不擅長應付你這樣性格的男孩子。所以我倆磕磕絆絆的，朋友磨合也十分艱難。”
“你說的另外幾位，和我的初遇那都是很溫和的。隻有你，把我耍得團團轉，給了我傷疤。我修行百年剛去龍宮打工，沒幾年就遇上你搗蛋，你是我麵對過最強悍的敵人。”
聽到我說敵人這個詞時，哪吒的表情凝住，愕然的目光中暴露出一絲怯意。
不知道他這一刻在害怕什麼。
少年喉嚨抽緊，平日裡清脆的聲線也沙啞，“原來，我一開始是你的敵人啊，可我從來沒有這樣看待過你。”
“因為我弱，不足夠威脅你？沒資格當對手？”
“你是第一個傷到我的，還是為了彆人這麼做。我承認你能做對手，但我並不想把你當敵人。還以為你隻是討厭我，原來一開始，是當敵人啊。”
“……”
這次，我也感覺到，好像傷到哪吒了。
如果說以前他對我發脾氣，多少都帶著點任性，這一次地爆發，卻帶著一種積壓而來的心酸與委屈。
他就是很在意朋友這回事，很在乎一開始就認定的朋友。有的人就是對友情過分看中，那他這種攀比妒忌的情緒，也不是顯得那麼突兀了。
我的父母對我和妹妹都是一碗水端平，但難免有欠考慮的時候。不管因為何事，當父母偏向了哪一方，另一個都會感受到一定的落差和難受。
同理，哪吒在橫向對比後，也隻是感受到了對比和落差。
可我和他又不同，我受了委屈，可能不太會挑明，而哪吒是直接衝我發泄出來了。
我看得出他已經在極力壓抑，不對我惡言相向，大動肝火，但還是覺得難受吧。
“什麼西遊記東遊記的，管他誰是主角，我都不想你把我放在最後。再說了，我不也是英雄男主嗎。”
還在斤斤計較這件事，心眼變成蓮子大小，少年不依不饒地質問。
不過他現在情緒穩定下來了，反倒有一種雷陣雨後的清爽感，我遊刃有餘地辯解。
“可我看過的故事，和我現在經曆的事情並不完全一樣。我倆初次交鋒後，我對你的英雄仰慕就沒了，整天都戰戰兢兢地害怕你追責，要我償還咬你的那一口。你還給了我數月的噩夢，怕也是正常的吧。”
“……我在你心裡是不是很小氣。”
“嗯，小肚雞腸，還惡劣。”
哪吒把牙齒咬得邦邦響。
“可是，儘管開局這麼不好。一路過來，我和哪吒太子也成為朋友了。這是你努力的結果，因為我是退縮的狀態，是你暴躁但是真誠的心意，讓我放下戒心和躲避的心情，認真地接受與你做友人，如果你沒誠意，我肯定不會邁出這一步。”
刺蝟的刺收斂了，隻不過還殘留著幾分倔強，少年冷著臉，傲氣道，“我不聽！”
“哎，你怎麼隻看壞的，不看好的。這樣更容易生氣了。”
“還不都是你害的！”
我稍微走遠了一點，和他拉開距離，發覺我的行為，哪吒銳利的目光追擊過來。
“哪吒太子，我必須告訴你，我就是很喜歡小石頭，老早就決定要和他做朋友了。你要麼就接受一起做朋友，要麼就自己可憐巴巴地發脾氣吧。”
“你！唐小龜你真的膽子肥了。”
看到他動身，我做好開溜準備。但是盛怒之下的人是非常可怕的，以前我還能跑幾十裡地，現在沒兩步，就被摁在自己的墳包上。
混天綾鎖著我的腿，我毛毛蟲那樣蠕了兩下，哪吒一掌摁在我背心，彎腰貼在我臉龐。
“不準和那野猴子做朋友！”
“那我和他拜把子。”
“……”
“你又不願意和我做姐弟兄妹，小石頭總可以吧。”
“最好和他不相往來。”
聽著他幽幽地命令口吻，我扭頭瞧著這晦暗的紅眸，看出他是認真的，便也嚴肅地說。
“你不正常，哪吒太子。如果隻能有你一個朋友，你這就不是對待朋友的方式。”
“……”他表情一呆。
“雖然朋友也有獨占欲，但你也太強了，而且還是針對我。這不行啊。就算我脾氣好，我也吃不消的。”
“吃不消也得吃。”
回過神來，他也不再細究自己的情緒，拿出看家本領，六隻手撓癢癢。
我在自己的空墳上扭成麻花，笑得眼淚都要出來。
“傷風敗俗！”
突然，一聲尖銳地嗬斥傳來，一塊大石頭砸向我們。
哪吒看也不看，其中一隻手打了個響指，還未接近的石塊炸成齏粉。
將好不容易喘口氣的我給護在懷裡，哪吒看向樹影中走來的身影。
“好你們個不要臉的狗男女，在俺家小龜的墳上調情，俺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家夥！識相點快滾！”
跳出來的身影在燈色下顯出全貌，正是穿著草裙的孫悟空。雖然是美猴王了，還是動物習性更多。
我原本還在驚喜能夠看見他，但一琢磨他剛才的話，頓時鬨了個臉紅。
我和哪吒被誤會成在我自己墳頭上亂搞的色胚了！
哪吒對這唾罵毫不在意，甚至露出邪笑，眼裡冷光沉沉，“小野猴，你這空墳當個枕頭都嫌不夠大。”
“俺的兒！俺再講一遍，你這個男狐狸精和那個大胸女滾開！不要在此地做醃臢之事！”
還沒有火眼金睛的孫悟空自然看不出我的真身，也看不出哪吒是蓮花，就從外貌來評判。
哪吒居然被當成了狐狸精，我捂著嘴差點笑出聲。
少年一隻手捏緊我腰側，我馬上收斂笑意。對麵的孫悟空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
“俺認錯了，雖然長得好看，但你手這麼多，應該是蜈蚣精！或者蜘蛛精！章魚怪！”
哪吒：“……”
懶得廢話，哪吒打算擼袖子去揍猴。彼時，還在他懷裡的我立即反應過來，轉身抱住他的腰，艱難阻止。
“彆彆彆，他還小，他不懂事，自然看不出你本相。”
“……幾十歲的猴了好嗎！”
“哪吒太子你不是這種以大欺小，以強欺弱的人吧。”
“我是。”
“真的彆，小石頭，是我啊。我是唐小龜，我沒死，你信我！這是我朋友哪吒三太子，天上的大神，我那次說上天，就是去他家做客。我和你一起捉魚蕩藤條采蘑菇唱歌跳舞，教你用火用水！我走的那天，你都沒來送我，我是小龜啊！”
哪吒聽到我這麼著急地相認，笑得越來越陰冷，“這些不都是你和我做過的事情嗎？”
“交朋友不都差不多的方式，難道和你采蘑菇，就不能和彆人采嗎。”
“……”
被我的靈魂發問給問住了，哪吒惱怒又霸道地說不準。我還沒準備好反駁，後背一沉，竟是被孫悟空從背後抱住。
現場呈現出一個非常詭異的焦灼狀態，我正麵抱著哪吒的腰，阻止他過去打猴。但是猴自己撲到我背後抱住，真正地完成了三明治地夾擊狀態。
作為中間門人，我直接傻住。
“小龜！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告訴你哦，俺有新稱號了，俺是美猴王！俺當大王了，你魂魄歸來，看到俺當山大王了，一定也會開心吧。可惜你活著的時候沒跟俺過幾天好日子。”
連珠炮一樣說著話，掛在我背後的孫悟空開心的語調都飄起來。
哪吒黑著臉，捏起拳頭敲了孫悟空腦袋一下。
“小野猴，滾下去。”
力道拿捏的巧妙，猴兒哎喲一聲，被捶回地上。我鬆開哪吒，連忙去扶他。
孫悟空又是一個猴子撈月的迅捷動作，摟住我的脖子抱住我，“小龜，你是熱乎的，俺還能摸到！”
哪吒頭疼扶額，“這種腦子，能當大王麼。”
“小石頭很聰明的，他隻是還沒轉過彎來。”
看我替孫悟空說話，哪吒翻了個白眼，索性拿我的墓碑出氣，把那石碑打得稀巴爛。
一句話再不說，哪吒踏上風火輪跑了，我欲言又止地望著他的背影，覺得他自己去一邊冷靜也是好的。
心下歎息，我又看回一副想抱抱，又怕戳破泡影的猴兒。
變回烏龜的樣子，我對著孫悟空敞開懷抱，“看，是我吧，我真的還活著，回來找你玩了。”
猴子再次將我撲到，我倆的笑聲撞在一塊，回蕩於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