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傍晚,多克蘭區,金絲雀碼頭。”
葉槭流閉起眼睛,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了倫敦地圖,地圖上的一點立刻被標注高亮,他的嘴唇扭曲了一瞬,忽然展開成了一個笑容。
“謝謝,我會轉告他們的,”絢爛如夏花的藍紫色眼眸微微發亮,葉槭流微笑著,把每個詞都咬得乾脆利落,慢慢地說,“他們會……非常感激你的。”
達成交易,伊法夫人也不再糾結,動人的亮光再度回到了她的眼睛裡,她坦蕩地笑著說:
“接下來就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了,我已經帶來了那件鑄遺物,不知道您有沒有準備好資金?”
……她的話讓葉槭流忽然呆愣了一瞬。
要不是伊法夫人提及,葉槭流真的快忘了他當時和她約定的交易是用250萬英鎊加尋找月神信徒來換取一件2級鑄遺物,可即使現在他想起了這回事,他依舊不由得牙疼起來。
我都已經晉升完了,還需要2級鑄遺物做什麼,250萬英鎊,我現在身上都沒有這麼多錢……算了,先看看遺物是什麼特性再說吧,如果用得上就湊一湊……葉槭流頓了頓,回答道:
“我想先看看遺物的效果。”
伊法夫人並沒有意見,拍了拍手,侍者很快端來了兩個巨大的茶壺,放在桌麵上,茶壺表麵仿佛鐫刻了細細的銀紋,細看之下,銀色已經滲透進了茶壺的紋理裡,散發出陣陣不祥的寒意,顯然這兩個茶壺使用了特殊的材料。
“這件遺物的名字是‘鋼與銀’,它的負麵特性之一決定了它隻能被這樣保存。”伊法夫人一手執起茶壺,往另一個茶壺裡注水。
淡銀色的冰冷液體從壺嘴裡一線泄出,一串水銀般的細銀鏈也順著水流裡滑了出來,剛一接觸空氣,銀鏈立刻和空氣發生了劇烈的反應,灼亮的赤金色迅速燒紅了整根細銀鏈,空氣中響起了恐怖的“滋滋”聲,白霧猛地氤氳開來,桌麵頓時被霧氣籠罩,看不清桌上的任何東西。
但在白霧徹底彌漫開之前,葉槭流還是看清了這件遺物的信息。
【鋼與銀(2級鑄遺物)】
【描述:這是魂魄的礦井,幽昧,蠻遠。他們沉默的穿行在黑暗裡,仿佛隱密的銀脈,血從岩根之間漫向人的世界。】
在看清它的特性後,葉槭流腦海中很快分析出了適用場合,頓了下,他的內心不禁掙紮了起來。
要是買下這件遺物,我的存款就要清空了,哎,忙忙碌碌這麼久,最後隻落下一件遺物……不對,是一件2級鑄遺物加兩萬英鎊的“喚醒靈液”……
幾經考慮,葉槭流終於做出了決定,抬起頭,看向伊法夫人,問:
“你們能夠接受用遺物抵價嗎?”
……
三天後,多克蘭區,金絲雀碼頭。
這裡是倫敦最出名的金融區之一,高樓林立,輕軌雲集,泰晤士河上船隻往來如梭,汽車在璀璨的金色光帶中流動,綠地和花園點綴在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之間,隨著夜幕降下,城市燈光次第點亮,遠遠望去,金絲雀碼頭仿佛落在地上的昏黃星海。
夜幕下,一道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天台邊緣,默默俯瞰著下方如同遊魚的車流,細碎的金光在淡金色的眼眸裡流轉,像是晚霞下燦爛的金色潮汐。
並不是同一座城市,並不是同樣的風景,但加西亞偶爾會想起一些場景。
暴風雪裡模糊的車燈,門縫下漏出的金色燈光,玻璃杯裡蕩漾的淡金色香檳,鐘聲裡,尖塔披著霜白的外衣,細雪在夜色中簌簌飄飛。
有時候加西亞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又一個錯誤決定。或者他應該選擇繼續逃亡,一邊謹慎地體驗普通的、同齡人應有的生活,一邊懷疑和警惕周圍的一切,每個夜晚都會在噩夢中睜開眼,聽著房間裡平穩的心跳聲才能放鬆身體,隨時準備拎起包逃亡去下一座城市;又或者他應該忘記那些反抗和背叛,徹底將自己的身心和忠誠全部交給將軍,將那些不值一提的場景從記憶中徹底刪除,重新把自己鍛造成最鋒利的刀劍,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
像刀劍一樣活著並不困難,當他習慣了那樣的生活,沉默就像呼吸一樣成為了本能。利刃刺入人體,胸口往下,從肋骨的縫隙穿透心臟,找好角度的話,阻力會微乎其微。溫熱的血會從刀鋒邊緣噴濺出來,隻要微微偏開身體,就能夠簡單地躲開飛濺的血,這麼做時他很熟練,因為這樣的動作他重複過千百次。
但有時候加西亞不會躲開。
出色的刺客不應該猶豫遲疑,每一次行動之前都應該經過深思熟慮,子彈和刀鋒都應該一往無前,一個刺客第一次猶豫時,就是他死亡的時刻。
從這點來看,他的運氣應該算得上不錯,他已經矛盾和掙紮了太多次,可他現在仍然沒有等到自己的終局。
最開始就是個矛盾的決定,決定叛逃時,他為自己準備了一個學生的身份,寄希望於追殺者無法進入學校。他沒有體驗過這樣的生活,所以在學校他從沒有想過偽裝自己,性格,能力,擅長與不擅長……他第一次嘗試著剖開自己,讓真實的自己出來透口氣。
但缺氧的症狀並不會那麼快消失,把不正常的人強行丟進正常的世界,隻會讓兩邊都身受重傷。不想對朋友時刻遮掩的同時,他又的確在時刻警惕他們,他儘力忍耐和克製,每天,每天,每天——他在克製的是殺死他們的欲望。
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如果一個人比其他人更了解他,知道他其他人不知道的一麵,見過他沒有隱藏的全部真實,當那個人開始懷疑時,也會比其他任何人更危險。
而對刺客來說,光是可能就足以讓他動手。
直到現在,加西亞依舊很清楚地記得舊鎮上發生的一幕幕。
為了那個可能性,他做了很多準備。主動開車——他考慮過出車禍。研究當地植物——他考慮過毒藥。出門前打掃彆墅——他在提前清除痕跡。將行李提前放在後備箱裡——他準備繼續逃亡。
但是最後一刻,他動搖了。
他的槍口已經瞄準了目標,他的手指已經搭上了扳機,他隨時可以將子彈送進目標的心臟——又一個矛盾的決定,不會再多了,加西亞調轉槍口,讓子彈洞穿另一個目標,他不需要回頭去看結果,隻要他開槍,他就不會失手。
作為刺客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失誤,他最失敗的時刻。孤注一擲接著一無所有,他掀開了全部的底牌,卻沒有收獲應有的勝利,除了繼續逃亡,他已經找不到任何退路。
……那是他的第一次失敗,不久前的下倫敦是第二次。兩次他想要殺死一個人,兩次他都沒能成功。
命運不會眷顧同一個人三次。加西亞平靜地想。
如果第三次依舊是他的失敗,那麼等待他的應該是他的終局了。
冰冷的夜風中,年輕人的嘴角揚起了極淺的弧度,很快消弭在寂靜的黑海中。
時間一分一秒指向了計劃中的節點,加西亞·略薩站起身,俯瞰著下方的燈海,對著耳麥淡淡地說:
“行動吧。到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