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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 無聲之月的神殿。
葉槭流坐在事先構建的座椅上,保持左手支著下頜的姿勢,目光和思緒一起, 遊離在錯綜複雜的意識之海裡。
他的右手搭在扶手上, 月神蛾依舊停在上麵, 不時抬起足爪,梳理頭頂上新月形的觸角。
鑒於它是一隻活物, 葉槭流不能確定它死後,這個儀式還能不能發揮相應的效果, 所以也沒有把它收起來,而是任由它停在手背上。
進入王城後,這座依舊開放的神殿自然成為了葉槭流唯一的落腳點, 葉槭流也沒有理由拒絕,目前他還是“無聲之月”, 總不可能住到紅海王宮裡去。
不過這座神殿是第二史僅剩的聖所, 一旦葉槭流進入,這裡也就和被打開的罐頭沒什麼區彆了, 要麼他儘快吃過罐頭裡的食物, 要麼就隻能看著第二史的最後一座聖所白白浪費。
另外, 和月神見麵後, 無論結果是什麼,葉槭流也不打算在第二史繼續待下去了。
知道月神可能關注自己, 和知道一位神靈確實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是兩回事。月神蛾的出現,足以證明月神一直知道葉槭流在調查什麼,哪怕她目前沒有展現出惡意, 葉槭流也不打算讓自己在這位神靈麵前暴露更多了。
無論真相和結果是什麼樣, 答案都要等到和月神見麵後才能夠揭曉, 在此之前,沉溺在猜測帶來的情緒裡沒有太多意義……葉槭流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在腳步聲響起時,睜開了眼睛。
高懸的蒼白新月下,參加聚會的信徒們在桌旁紛紛落座。
隻不過和上次相比,這次的參與者多出了一個。
費雯麗脫下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搭在椅背上,隻穿著白色高領上衣,低頭摘下沾滿機油的手套,放在自己的手邊,看起來像是剛剛進行了什麼維修工作。
她的目光在其他人臉上徘徊一圈,投向不遠處,落在對方的臉上,單刀直入地問:
“你是誰?”
隨著她開口,除了加西亞,其他成員的目光也投向了桌邊穿著白鬥篷的金發孩子。
卡特坐在座椅上,雙手放在桌麵上,正在觀察所有人的臉,聽到費雯麗的問題,他嘴角彎起,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正要開口回答。
在他開口之前,葉槭流抬起手,做了個介紹的手勢。
“這是某位……小朋友。”他挑選了一下措辭,歎了口氣,說,“不過也是某個我們都認識的人。”
在把信徒拉進聖所時,葉槭流注意到,雖然卡特的卡牌依舊不可操作,但小騙子的卡牌並不是這樣,他完全可以把這張卡牌拖進卡槽裡。
這次的情況和上次不一樣,考慮到聚會的意義就是情報共享,葉槭流自然把他也拉了進來,堅決不給卡特在未來借題發揮的機會。
現在的小騙子當然聽不懂聚會上的任何話題,不過葉槭流也沒期望他發表什麼有價值的意見,當個攝像頭記錄就好。
我們都認識的人……聯想到缺席了上次聚會的卡特,其他成員也都猜到了他的身份。
看到對方現在以這樣的麵貌出現,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奧格,費雯麗和布萊克不禁都多看了他幾眼。
尤其是奧格,他皺著眉用估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金發孩子幾秒,才收回目光,因為沒有帶手杖,隻能習慣性地互相摩挲指腹。
“我建議你們都記住他現在的樣子,雖然我不能說他會感到難為情,但至少你們會多出一個嘲笑他的機會。”葉槭流適時開口,微笑著補充。
“……”眾人都從這個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裡讀出了險惡的用心。
這個小插曲後,布萊克率先看向了費雯麗,飛快說道:
“我們找到了你需要的遺物,可以幫你兌換出來,你最近籌措到清單上的材料了嗎?”
費雯麗從卡特身上收回目光,回答道:
“嗯,已經收集齊了,我們隨時可以交易。這次聚會後可以嗎?”
借用聖杯教會在芝加哥的渠道,以及奧格的權限,在花費大約1200萬美元後,費雯麗輕鬆收集到了布萊克列出的清單上的神秘學材料。
這筆材料現在暫時存放在奧格那裡,畢竟費雯麗依舊在旅行中,如何存放這麼一大堆材料也是個問題。鑒於之前經曆的那場戰鬥,奧格難得沒有索要保管費,不過相應的,費雯麗也沒有真的支付1200萬美元,而是用轉讓給奧格一部分股票的方式代替了大部分現金。
莫斯科雖然是輝光教會的聖地,但也因此,這裡很少能夠看到其他密教團體的成員,當然也不會有大規模的地下交易會,導致費雯麗在莫斯科幾乎沒有收獲。
奧格旁觀他們的交易過程,沒什麼詢問的意思。
他暫時不缺少遺物,出手遺物的意願也不是太強烈,隻是有些猶豫。
雖然之前五大湖交易會上,他買下了兩件遺物,其中有一件2級鑄遺物,是一枚火焰般的符文指環,但康納的3級鑄遺物特性和奧格想得不太一樣,更傾向於對機械的重塑和改造,而那枚指環的特性是操控溫度足以融化鋼鐵的火焰,兩者特性的傾向並不重疊。
當然,身上的遺物越多,負麵特性也會越恐怖,不過奧格也沒打算一直隨身攜帶。
目前他不缺現錢,就算用不上,留下當收藏品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等布萊克和費雯麗交易完畢,加西亞倒是又詢問道:
“你們有我需要的遺物的消息嗎?”
第二史遍地都是行屍,他又擁有領軍的權力,這讓他獲取影響的過程非常順利,預計半年內就能獲得3級刃影響。
“嗯……暫時還沒有,我們會繼續留意的!”布萊克遺憾地說,接著看著加西亞的眼睛,紅眼睛一眨不眨,“這不是因為個人情緒,隻是聖城暫時沒有,你相信我們的對吧?”
加西亞:“……”
很好,他覺得裡麵怎麼也有一些個人情緒。
看到他保持沉默,布萊克也咧開嘴,露出開心的笑容,腦袋上冒出兩隻毛絨絨的耳朵,身後白色尾巴一甩一甩。
大概是因為在座眾人都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布萊克也不怎麼注意維持人類外形了,耳朵和尾巴全部冒了出來,看得出來這樣比較讓他們愉快,而且能夠選擇的話,他們恐怕更願意以黑犬的形象出現。
為什麼他明明是黑犬,耳朵和尾巴卻是白色的?奧格注意力被吸引,不禁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我們最近生活很規律,聖城裡不缺少外界物品,我們暫時沒有什麼需要的。”布萊克順便也為他們最近的生活做了總結。
他們話音落下,等待許久的奧格終於停下摩挲指腹的動作,右手放在桌麵上,環顧四周,簡明扼要地說:
“安德森·康納死了。他的遺物現在在我手上。”
安德森·康納死了?奧格現在效率這麼高的嗎?而且整個過程裡他都沒有向我祈禱,祈求我進行神降……一段時間沒關注,小朋友也變得可以獨當一麵了啊……嗯,也就是說,奧格現在手裡又有了一件3級鑄遺物,我能夠借用的遺物又變多了,之後看看這件遺物的特性……葉槭流驚訝之餘,欣慰和喜悅之情油然而生。
他微微頷首,看著奧格含笑說道:
“請接收我遲來的恭賀。”
奧格殺死了那個白焰教會的半神……他的實力什麼時候這麼強了?雖然安德森·康納瘋了,他又買了那件隨時可以爆炸的鑄遺物,但他們之間有著兩階的等階差距……上次聚會時,費雯麗問過能不能讓她旁觀,她應該也參與到了戰鬥中……加西亞在心裡思考著這個消息,同時上調了對奧格的評價。
緊接著,他聽到奧格停頓了一下,看向費雯麗,不太高興地承認道:
“不隻是我,是我們聯手乾掉了他,費雯麗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為我爭取了時間。”
雖然說出這件事不會讓奧格太開心,但他也沒有把榮耀全部歸於自身的意思。
為了保護費雯麗的身份,她的名字不會出現在遞交給聖杯教會的報告裡,然而在聚會上,奧格不打算剝奪費雯麗獲得她應有的冠冕的機會。
看到其他人看過來,費雯麗理所當然地承認道:
“嗯,我也覺得我幫了很多忙。”
對於她的發言,奧格絲毫沒有意見,同樣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他們的關係肉眼可見地變好了啊……葉槭流抵住唇,若有所思地看著奧格和費雯麗,感覺自己這段時間錯過了相當多的東西。
一旁,奧格也說起了他們的發現。
“我們找到了安德森·康納的研究筆記,他把他的研究思路全部記在了筆記上,包括他發瘋之前在研究的。
“在他瘋得不可救藥之前,他在研究信奉白焰的漫宿行者和神靈侍者。一個芝加哥大學的講師和他一起研究這個,他們找出了幾十個信奉白焰的高階存在各自的召喚儀式,其中大部分是鑄道路的,但也有一些不是。之後那個講師應該是消失了,於是康納自己舉行了所有的召喚儀式,但沒有一次儀式得到回應。我認為這意味著他召喚的對象都死了。”
對這個結果,葉槭流不能不說意外,但立刻,他就聯想起了目前為止關於白焰的信息。
信奉白焰的飛升者都死了?能夠辦到這件事的隻可能是白焰了吧,但她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信徒殺死?就算她強到能夠一個打十個,也沒必要把所有信奉她的飛升者都殺死吧……而且在第五重曆史時,白焰還沒有這麼做,蒼白之火的君王應該是神靈侍者,他是在神戰裡被聯手殺死的,而不是死在白焰手中……
葉槭流不由自主想起來,在七神之中,白焰的行動一直很奇怪。
赤杯和飛蛾都在進行聚合奧秘的嘗試,原因大概和無光之海的逼近有關;
將軍在積極地搞事,從上位後就沒少過摻和,也可能和刃之準則象征了紛爭有關,感覺哪裡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月神和守夜人基本沒有什麼動靜,不過前者在神戰之中從不手軟,而且現在葉槭流也知道了,她應該還在壓製無聲之月的殘骸,後者大概是因為上位時間太短,沒有什麼大動作;
骨白鴿看起來是被分配了守望無光之海的任務,無暇分心於其他……
隻有白焰注意力始終放在卵的身上,好像絲毫不在意自己和赤杯飛蛾一樣,都處於最危險的處境裡,隨時可能被無光之海吞沒。
更奇怪的是鑄道路的晉升方式,在所有道路裡,隻有這條道路在不斷消耗遺物,哪怕奧秘並不守恒,這樣的晉升方式也充滿了不合理和怪異感。
“不管怎麼想,鑄道路不可能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晉升的,很可能是某個時期開始,晉升方式發生了變化……第五史之後,白焰對待鑄道路的飛升者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難道鑄的晉升方式就是從第五史開始改變的?
“現在看來,同一道路的奧秘無限聚合的終點是神靈,赤杯和飛蛾這麼做,是想要活在造出的神和自己的信徒之中,那白焰殺死所有飛升者,或許是因為她不想要這麼做?
“但如果這是白焰的目的,她完全可以拒絕見證鑄道路的晉升才對,而且她不止殺死的鑄道路的飛升者,其他道路但信奉她的飛升者也全部被她殺死了,怎麼想,她的行為都充滿了矛盾……”
葉槭流微微皺眉,想到第五史之後,白焰似乎就在漫宿之中沉寂了下去。
在倫敦,將軍雖然沒有出現,但怒銀之刃手持著他的諭示,相比之下,蒼白之火更像是被白焰拋棄了,至始至終白焰都毫無動靜。
結合這點,葉槭流不禁有了個猜測。
或許在第五史後,白焰的狀態就出了問題,就算沒有發瘋,恐怕離清醒也有點遠。
“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之後康納就瘋了。”奧格臉上浮現出不解的神色,“他的意誌應該沒有脆弱到那個地步。”
葉槭流回過神,看到其他人也陷入了對這個問題的思索之中。
對於這個問題,他倒是有點想法,開口說道:
“我想他會發瘋不是因為受到了打擊,而是因為他進行了太多召喚儀式。
“召喚儀式和祈禱一樣,需要被召喚存在的意誌參與,不過通常來說,神靈不會時刻回應所有祈禱,而是會留下一部分獨立意識進行自動回應。”
當然不包括我,主要是因為之前我很閒,看到消息就隨手回複一下……葉槭流順便自嘲了一句,繼續說道:
“但召喚者死亡後,這部分殘存的意誌就無處可去了,這時候有人召喚或者祈禱的話,殘存意誌大概會直接融入召喚者的意誌。
“康納召喚的過程裡,有太多高階存在的殘存意誌和他融為一體了,我想就算他達到了第六等階,恐怕也沒辦法承受這種混亂和隨之而來的瘋狂。”
如果隻是一兩次召喚,對凡人和低階天命之人來說,或許會讓他們精神不振很久,成為潛在的精神失常患者,但像康納這樣的高階存在,大概隻會帶來一晚上的噩夢,簡單來說,他會發瘋主要還是他作死。
當然,如果康納和其他人合作,他的下場會好很多,可惜他的合作者消失了……芝加哥大學,消失的講師……等等,我想起來為什麼耳熟了,在紐約裁決局時我看過這次事件的檔案!當時芝加哥大學失蹤了一個講師,因為他的驚人魅力,學生甚至在他離職後集體抗議,裁決局的人判斷對方至少是一位蛾半神……
現在想想,這件事聽起來很像是某個家夥的作風啊,他自己也說過他當過很長時間的教授……而且在倫敦時,卡特和蒼白之火的合作比怒銀之刃要深入得多,不僅為他們打開了下倫敦,還提供了“開啟之鑰”,為了他的幫助,蒼白之火又付出了什麼代價?
蒼白之火沉寂是第五重曆史裁定後的事,他們似乎還在以古老的方式晉升,說明白焰至少不是完全無視他們,下倫敦也是她鑄造出來庇護他們的空間……或許卡特在意的不是和他們合作,而是借此為自己創造一個觀察白焰的窗口,他可能也注意到他無法找到白焰的神靈侍者,這意味著沒人知道白焰的狀態……
葉槭流整理了一下思路,他覺得卡特應該在很久之前,就根據一些事推測出了白焰狀態不對,而安德森·康納和蒼白之火,都是他為了證實猜測安排的實驗對象,隻不過前者實驗過程拉得有點長,最後還把自己搞得發瘋了。
不管怎麼說,既然這家夥熱心摻和了這麼久,不可能不想知道實驗結果,如果他現在沒有掉進角色裡,在這裡聽到這個消息,估計會很興致勃勃吧……葉槭流看了眼安靜旁聽的卡特,頗為無語地想。
就在這時,費雯麗專心聽完,忽然問:
“也就是說,如果確認召喚對象已經死亡,再進行召喚儀式,和對方殘存的意識融合,並且忍受這種融合帶來的混亂,就能夠得到殘存意識中的全部知識?”
這個思路還挺大膽的,但實際不可能有這麼好的事……葉槭流沉吟幾秒,說道:
“很好的思路,但我不覺得殘存意識裡還有混亂以外的東西。”
否則卡特完全可以自己舉行儀式,而不是找安德森·康納這個倒黴鬼當小白鼠了,如果有這種好事,這家夥也不用找人以身試險了……葉槭流開始遺憾,為什麼在這裡的是小騙子而不是卡特本人,否則這家夥大概又能提供一連串經典語錄了。
“這麼說,白焰教會沒有收回康納的遺物。”加西亞保持十指交疊的姿勢,看向奧格,問。
“這是他們答應過的報酬之一,而且現在他們更想和我打好關係。”奧格說。
加西亞“唔”了一聲,思考幾秒,看向奧格,說道:
“我有一件遺物需要修理,可以的話,幫我聯係白焰教會的工匠,我會支付修理的費用。順便,你要是想抽取傭金,我隻接受10%以內。”
他沒說高於10%會怎麼樣,不過交給奧格完全是因為比較方便,再高他完全可以尋找彆的工匠。
奧格也理解了這一層意思,修理遺物的價格不會太高,但他完全沒有拒絕10%傭金的想法,點了點頭:
“可以。”
看到奧格又在不遺餘力地撈錢,葉槭流也有些蠢蠢欲動,打算問問奧格有沒有買下“炎海之槍”的意願。
不過他沒打算現在出手。
一方麵是奧格現在還沒到晉升第五等階的階段,第六等階距離他更是遙遠,沒必要現在就提及。
另一方麵是他覺得自己接下來還用得上“炎海之槍”,這件遺物是難得的純攻擊遺物,葉槭流還在倫敦時就眼饞想要一件這樣的遺物了,現在終於到手,怎麼也要等摸熱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