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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裡昂出門去買花。
這不是他剛出門時腦海裡有的想法。盧卡給他列了張清單,上麵寫著需要他買的東西,讓他有空的話出門一趟。
於是他先去了街角的麵包店, 買了剛出爐的麵包和牛奶, 然後是超市,購物車裡多出了火腿、奶酪和蔬菜, 他一隻手抱著插了法棍的牛皮紙袋, 一手拎著印了超市標誌的塑料袋, 在回公寓的路上, 看到路邊的花店門前堆滿了鮮花。
他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向店主問了價格,從口袋裡掏錢,買了一束鬱金香,把花束插在牛皮紙袋裡, 就在法棍的旁邊。
幾分鐘後, 裡昂回到了公寓門前,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哢噠”一聲,房門在身後合上, 他在桌上放下牛皮紙袋,轉身走進廚房。
一番忙碌後,插著鬱金香的花瓶出現在了餐桌上。
裡昂拿了瓶礦泉水, 坐在沙發上,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思緒很快從眼前飄遠。
漸漸地,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鬱金香上, 凝視著橙金色的花瓣。
視野中的焦點慢慢模糊, 房間裡的景物變成了一團團的色塊, 他凝視著橙金色和綠色的色塊,久久不動。
裁決局的警探在附近徘徊了幾天,始終沒有發現他的下落,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考慮,他們改變了策略,放棄了這片街區,再一次消失在了羅馬,就像他們悄無聲息進來時那樣。
盧卡說她會處理好這些,裡昂想,裁決局會改變行動策略,大概和她的話有關。
確定裁決局的人沒有再出現,盧卡把這個消息帶給了他,於是他也有了出門的自由,而不是隻能藏在盧卡的公寓裡。
這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從盧卡的表情來看,她是這麼認為的。
或許在她的腦海裡,再過幾天,他就可以徹底甩掉這些裁決局警探,離開羅馬,去任何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但如果他也無法決定他應該去哪裡,這個設想從一開始就無法實現。
從巴黎到都靈,從阿爾卑斯山到亞平寧半島,裁決局的警探追著他來到羅馬,依舊沒能在這裡抓住他,他不能說他們能力不足,如果換成其他什麼人,恐怕根本逃不到一天。
他已經逃了足夠遠,也靠得足夠近,以凡人而言,他已經超過了裁決局檔案裡的所有罪犯,或許已經夠了……這本來就是不應該發生的,或許已經夠了。
裡昂沉默地注視著手中的礦泉水瓶。
塑料瓶壁裡水波晃動,倒影著他模糊扭曲的麵孔。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走廊裡的腳步聲。
幾分鐘後,盧卡穿著那身深藍色的校服,打開了公寓的門。
裡昂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她身上。
公寓的門在身後關上,盧卡一邊換鞋,一邊把手伸進書包,從包裡抽出了一把手丨槍。
“你帶槍去上學?”裡昂沒看到她收拾書包,現在看到她從包裡掏出了槍,不禁微微皺起眉。
盧卡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回答得很自然:
“這是出於安全的考慮。”
她抬起手,手指微動,槍匣“啪嗒”一聲滑出,裡麵空空如也。
盧卡向他展示槍匣,表明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看,我沒有裝子彈。”
……這樣的說法顯然不能說服裡昂,他臉上依舊是不讚同的表情,不過沒有繼續說什麼。
他看向桌上的鬱金香,開口說道:
“我出門買食物時看到了花店,在那裡買了一束鬱金香,希望能夠表達我的感謝。”
順著他的目光,盧卡也注意到了桌上橙金色的鬱金香。
“謝謝,我很喜歡。”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情不錯地說,“看來你已經適應這片街區的生活了,
裡昂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無奈地笑了笑,說:
“你其實不太喜歡花,對吧?”
盧卡歪了下頭,想了想,說道:
“如果你是說像彆的女孩那樣喜歡花,可能的確不是。但我知道如果有人送我花,他希望的是我能夠因為花而感到開心,那麼我應該表達出喜歡,這是一種體貼,拉加佐是這麼說的。
“不過他說,無論喜不喜歡,人們都會高興收到花,花能夠告訴收到花的人,他們值得這份禮物,所以不知道該送什麼的時候,送花就對了。”
她一邊說,一邊從書包裡抽出一束包好的雛菊,遞給裡昂。
裡昂:“……”
“他是這麼對你說的?”他問。
“不,是我偷聽到的,”盧卡眨了眨眼睛,邊回憶邊說,“我記得他那時候在教馬緹奧該給一位叫艾琳的小姐送什麼禮物。”
他在教的是向姑娘獻殷勤的手段……裡昂麵無表情地想。
這幾天,他從盧卡口中得知了不少關於她的兩個叔叔的事。
正常來說,黑手黨家族的成員都會早早結婚,但由於開啟了道路,這兩個男人到現在也沒有結婚,當然也沒有孩子,因此盧卡是幾十年裡家族唯一的女孩。
在裡昂看來,這些男人顯然沒有什麼教育女孩的經驗,他們的父親還好點,隻有拉加佐和馬緹奧照顧盧卡時,他們幾乎每分鐘都在詮釋什麼叫“手忙腳亂”。
這兩個人很難意識到有些東西是孩子不應該接觸的,裡昂完全能想到他們給盧那做了多少壞榜樣。
在裡昂的判斷裡,他們就是那種直到拆安全套才意識到這不是小女孩該看的,於是慌慌張張和盧卡解釋這是氣球的人。
光是想想,裡昂就想要以手扶額,沉沉地歎一口氣。
不過麵對盧卡,他還是維持住了良好的風度,接過她遞過來的雛菊,語氣平和地說:
“謝謝,我也很喜歡。”
他的情緒掩飾得很好,盧卡並沒有觀察出什麼不對,很快端出了她帶回來的另一樣東西。
“唐克斯家的披薩,”她把披薩拍在餐桌上,自信滿滿地宣布,“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口味。”
也是這幾天的第八頓披薩……裡昂終於把那口無奈的氣歎了出來,問道:
“你每天都吃披薩?”
盧卡完全沒覺得天天披薩有什麼不對,還給裡昂說起了披薩的優勢:
“因為吃這個最快,我可以邊看書邊吃,彆的可不行。而且上麵有很多種食物,可以選擇的口味也很多,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傳統的番茄奶酪口味……”
裡昂無言地看著盧卡。
“我可以做一些食物,隻是可能不合你的口味,你想試試看嗎?”他最終提議道。
盧卡驚訝了起來:
“當然可以。”
她立刻放下披薩,跟著裡昂來到廚房,看他在煤氣灶上燒開水,拿出之前買的食材,洗乾淨番茄,右手拿起了刀。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的累贅,沒有花哨的轉刀,隻是最平實的用法。刺破,劃開,切斷,刀落入他的手中,像是手指一樣服帖。
番茄表皮綻開了十字,豆子的外皮蟬翼般剝離,有著大理石般細膩紅白花紋的火腿一片片落下,火腿被油脂充分浸潤,每一片都透明得能夠看見陽光。
……
赭紅色的火腿片遍布著淡黃色的、蛛網般細密的油花,一片片卷起來,堆放在盤子的中央。
葉槭流沒有翻多久的菜單,再抬起頭時,就看到索爾從街道對麵走來。
區區一隻西溫顯然不能讓一位即將成為漫宿行者的存在失態,看到老爹波瀾不驚地走過來,葉槭流估計,在剛剛的幾小時裡,西溫恐怕經曆了一次相當恐怖並且慘痛的逃亡。
果不其然,對方來到他麵前,淡淡地說道:
“她短時間內可能沒法平靜下來了,應該還要跑一陣,才會覺得自己真正安全下來,我們可以去吃個午飯。”
可以想象老爹都對西溫做了什麼了……葉槭流微笑著頷首,說道:
“我也有這樣的想法。這一頓我請好了。”
他倒沒想過向老爹介紹之前吃過的那家家庭餐廳,雖然那家餐廳的老板隻是普通人,對外也在正常地營業,但他親自把老爹帶過去,肯定是另一種情況。
不過羅馬有很多美味的平價餐廳,葉槭流之前看了不少評價,本來打算一個人嘗試,現在正好可以和老爹搭個夥。
索爾沒有拒絕,隻是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
“你可以接受海鮮嗎?”
葉槭流對食物沒有什麼偏好,也沒有什麼不喜歡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有家不錯的餐廳,有最新從貝隆城堡運來的貝隆生蠔,不過對新手來說可能有些激烈,你可以試試布爾塞弗朗的吉娜朵。而且能喝到年份很好的蜜思卡得和霞多麗香檳,用來搭配生蠔會很合適。”索爾低頭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現在去應該正好,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