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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史。
加西亞啃著加了果乾的麵包, 筆尖在莎草紙上點了點,半天沒有落下一個字。
沙丘上的風變大了一點,他按住莎草紙的邊緣, 不讓紙張飛走, 順便又看了眼夾在畫板上的明信片。
望著明信片上寥寥幾行文字,加西亞再一次無言:“……”
很難說到底是多險惡的心腸,才能讓某個人寫下這樣一張明信片——用一句話帶過和索爾·馬德蘭一起抓捕西溫·艾瓦的經曆,剩下幾行全部在寫他品嘗到的生蠔和葡萄酒有多美味,簡直像是生怕收信人無法深刻地從文字體會到這一切有多令人羨慕。
上張明信片就已經足夠用心險惡了……加西亞麵無表情地翻了翻畫板, 試圖從最近的素描裡尋找一些回信的靈感。
結果令人遺憾——和在羅馬悠閒得仿佛旅遊在旅遊的葉槭流相比, 上一封信到現在的這段時間, 他實在是找不到什麼能在信上好好一提的事。
寫寫士兵們的白日夢?還是寫寫前幾天在屍潮裡看到的骨龍……後者的素材倒是現成的, 那天紮營休息時,他坐在沙丘邊畫素描,引得整個軍營的士兵都忍不住過來圍觀。
他一邊畫, 一邊聽他們討論骨龍的肋骨到底有多少根, 筆下的畫麵也不自覺豐富起來,在徹底變成屍體的骨龍邊, 加上了一個個站在旁邊指指點點的紅海士兵。
不過從士兵們後來的表情看, 比起自己被畫在畫裡, 他們似乎更想看到加西亞畫一張他一刀把骨龍斬落的素描……
主要是戰場上人太多, 很多士兵都沒看清他們的將軍是怎麼乾掉那個大家夥的,印象裡他們還在和行屍對拚,忽然間地動山搖, 沙塵飛濺, 再一抬頭, 那隻龐然大物已經倒在沙漠上了。
……這個請求當然沒有在加西亞那裡通過。
作為刺客習慣了低調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連cg都要他自己畫,這和自拍上濾鏡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如果是士兵給他拍照,他可能就直接夾進回信裡寄回去了……
合上畫板,忽然有士兵從後麵跑過來,向他報告:
“將軍,儀式要開始了。”
聽到他的話,加西亞原本還有些愉快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
“我知道了,走吧。”他說。
戰場邊緣,士兵們花了一下午時間,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篝火。
他們用附近的樹枝和亞麻充作燃料,將戰場上打掃收集來的屍體送進篝火,讓火焰將一切變成灰燼。
在複蘇行屍肆虐之前,紅海帝國以及附近的大小國度盛行的還是土葬,不過既然知道死者會成為生者的死敵,火葬就成為了最優選擇,經過漫長的時間,這項製度也變成了新的傳統。
所有屍體都會被焚燒成灰燼,身份高貴的死者會使用香料作為燃料,平民和複蘇行屍通常用的是隨處可見的樹枝和蘆葦,灰燼則會被裝進陶罐,送到神殿,由祭司們進行淨化。
一具具屍體迅速被焰光吞沒,變成一團團晃動的黑影,樹枝焚燒的香氣混合了焚屍的臭味,煙塵顆粒彙成黑白混雜的煙柱,飄向沙丘上的灰白圓月。
加西亞站在篝火前,握著引燃火把的手收回來,將火把交給身後的士兵。
以第二史的戰爭水平,一場戰爭不可能沒有陣亡的士兵,加西亞也沒有想過他手下能出現這樣的奇跡。
他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火光,片刻後舉起雙手,將骨笛遞到唇邊。
吹響了第一個音。
一段寂靜的旋律從骨笛裡飄出,繞著升起的煙打了個旋,飄向了遠方。
在第一史做著玩的骨笛被葉槭流留了下來,他手中的這一半骨笛發不出任何可以
被聽到的聲音,也不會讓周圍歸於無聲,不過相比起來,他或許更喜歡這一半骨笛的聲音。
在紅海人的心中,無論是無法安息的祖先,還是死去的同袍,都會在火焰中獲得安寧。
篝火邊已經堆滿了一個個陶罐,士兵們站在旁邊,準備在儀式結束後,將骨灰裝進陶罐裡,封好口後送回最近的城市。
雖然這算是體力活,但在紅海帝國的習俗裡,這一舉動附加了一層神聖意義,所以作為“無聲之月的侍者”,加西亞不但要參與整個儀式,還要和其他士兵一起收殮骨灰。
“這些陶罐被淨化之後會被送去哪裡?”他問。
把骨灰倒進陶罐,旁邊的士兵擦了擦汗,不確定地說:
“大概會被送回他們的家鄉,供奉在當地的神殿裡?也可能會灑進聖河,或者灑進綠洲……”
在無聲之月的壓製下,奧秘幾乎不存在,死者也看不到遺物,比較奇怪的是一看就是高階異種的屍體也不會留下遺物……但不管怎麼說,這讓戰役結束後打掃戰場的工作變得沒那麼危險,也讓骨灰有了更多可能的用途和去向。
說到這裡,士兵猶豫了一下,問:
“將軍,他們的靈魂會去哪裡?”
加西亞看向他,在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到了淡淡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