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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發現他們身上發生的變化——當然這與托裡亞的孤僻寡言有關, 但更多的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性格相近。
區彆不是沒有,不過不算多,如果遇到村裡的人, 他們都會選擇回避,隻是回避的理由並不相同。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托裡亞知道自己對著人就張不開嘴,他羞愧地說, “我……辦不到和他們說話。”
索爾並沒有對他不善交流這點表達不滿。
“這樣就好。”他說話的語氣帶著淡淡的戒備, “他們中有很多不好的人, 我見過。有一次一個男人心情不好,正在路上走著,突然看到幾個孩子從他身邊跑過, 他立刻追了上去,衝著他們的背踹了一腳, 把他們踹到了田埂下。我不相信他們。”
這的確是可能發生的事, 托裡亞也凝重了臉色, 點點頭:
“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做什麼?”
“找食物,吃更多食物, 吃飽了就能睡著了, 然後我們要儘快變得強壯。”索爾的思路很清晰,“然後我們要鍛煉力氣和速度, 至少要能在父親打我們的時候逃出去,還要能夠舉起鏟子鏟煤,讓爐火熄滅了,他也會打我們。”
這的確非常重要的事,雖然托裡亞也能判斷出做這些事的必要性,但在索爾說出來之前, 他並不能想到這麼多。他的腦袋隻有模糊的意識,讓他本能地去躲避危險和疼痛,並不能像索爾這樣清楚判斷出什麼是最需要去做的事。
家裡是找不到食物的,自從父親覺得他們會偷東西,櫃子全部上了鎖,連煮湯的爐子也纏著鉸鏈和掛鎖,隻要父親不在家,他們就隻能聞著湯的氣味。
他們交流了經常去尋找食物的地點,向彼此描述那裡生長的植物,索爾聽說托裡亞見過一片橡樹林,很快決定最近都去那裡撿橡果,這種食物能夠一直儲存到冬天。
一整個月,他們都把時間門消磨在了樹林裡。橡果當然不能當麵包吃,不過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隻是他們也有競爭對手,村民養的豬比他們更擅長挖掘出埋在樹葉下的橡果,而且遠比他們更加蠻橫貪婪,當它們在樹林裡橫衝直撞時,索爾和托裡亞隻能爬上樹,避免被它們撞到。
落葉被窸窸窣窣翻動,索爾蹲在樹上,手裡握著一根用來挖橡果的硬樹枝,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樹下哼哼的豬。
托裡亞望著它們,頗為遲疑地問:
“我們要和它們打架?”
……索爾又注視了一會,才緩緩放下了樹枝:
“不,那會讓我們受傷,我們沒有時間門浪費在床上。”
雖然這麼說,他的目光還是沒有從樹下的豬身上移開。
托裡亞覺得他大概在回憶火腿的美味,可惜自己也隻是在去年從父親帶回來的小包裹裡拿過一片,不知道索爾那時候有沒有拿第二片。
“最好能找到鬆鼠的樹洞,”索爾最後還是收回了視線,“很快就要冬天了。”
冬天在不久後降臨了。
大雪覆蓋了村莊,道路被掩埋在了積雪下,他們睡覺的地點變成了煤堆,一睜眼就能看到灰蒙蒙的窗戶,雪花像是白鹽一樣灑落,玻璃上結滿了晶瑩的冰霜。
沒人會在雪天出門,連父親也改變了他的習慣。每天喝完酒後,他就會躺在床上睡覺,直到被腹中的饑餓喊起床。
這方便了索爾,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確定,比如找到一條能夠在父親堵住門的時候,還能儘快逃出去的路。為此他拆下了鐵匠鋪的窗戶,拔出釘子又插回去,讓它們維持在一個恰好的狀態。好在鐵匠鋪裡有很多工具,讓他能夠暗中完成這些工作,無論是索爾還是托裡亞,都相信他們會有要用到這條路的時候。
但索爾對托裡亞說,他希望至少等冬天過去再用上。
“我們不可能冬天時在外麵,寒冷會讓我們凍死,這裡至少有火,還有擋風的牆壁和窗戶。”他皺起眉,顯得心事重重。
托裡亞隻能希望這個冬天父親少打他們幾次。
這個冬天剩下的時間門,被他們花在了鍛煉上。理由也很正當,想要當一個鐵匠,總不能沒有能揮舞鐵錘的肌肉,父親也能想清楚,如果他想要把更多的工作丟給兒子,那麼兒子總不能連錘子也舉不起來。
他們偶爾也會出門,父親的酒喝完後,他們就會裹上家裡所有的衣服,在嗬斥聲中跑出門,去酒館給父親買麵包和酒。
回來的時候,他們會悄悄去樹林裡,挖出儲存的橡實,裝在口袋裡帶回家,在溫熱的餘炭裡燜熟。
寒風凜冽的冬夜,他們臥在火爐邊,小心地啃著橡實,小聲和對方說話。
長夜似乎變得短暫,橡實在齒間門迸發出迷人的果香,煤炭在火爐裡燜燒,餘燼的影子映在爐膛裡,看得他們熏熏欲睡,於是他們躺在煤堆裡睡著了。
三月時,田野上的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托裡亞和索爾已經能夠鏟起一整鏟子的煤塊,學會了怎麼煆燒和打鐵,他們從家裡跑去村子上的咖啡館,也隻需要以前一半的時間門了。
父親也開始出門,毫無疑問,不打鐵的時候,他隻會在一個地方。
這一天,他從酒館回到家,看到站在爐邊的托裡亞和索爾,乾草一樣的胡須下,破天荒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過來。你餓嗎?快把餐盤拿出來擺上,我們吃點東西!”
他第一次回家沒有帶酒,而是帶了麵包和肉。
壁爐被點起來了,火焰照亮了他發紅的臉膛,父親招呼著托裡亞往壁爐裡加木柴,他則從衣服裡拿出鑰匙,打開櫃子,從裡麵拿出了黃油,再加上幾個洋蔥和西紅柿,胡亂煮了一鍋湯。
托裡亞和索爾第一次見到這麼豐盛的一頓晚餐,父親切了好幾塊麵包,每一片都比他們的手指還要厚,他用刀子把帶回來的肉削成一片片,透過削好的肉,甚至不能看清手指,肉的表麵結著幾粒白色的鹽粒,稀薄的淡黃色油脂微微浸出來,把麵包浸出了一點瑩潤的光澤,讓他們嘴裡忍不住分泌唾液。
“吃吧!”父親說。
他們吃得狼吞虎咽。
父親心裡似乎突然有了溫柔,當他們把手伸向肉時,他居然沒有給他們一巴掌,隻是他的心思顯然不在食物上,一邊咀嚼,一邊斜斜望著空氣,似乎在想著彆的事。
第二天,一個穿著短大衣的男人來到了他們家,托裡亞看到父親和他站在門外說話,兩個人說著說著,就會轉過頭來看他,顯然他們在說關於托裡亞的事。
離他們不遠,母親的墓碑孤零零立在那裡,像是一隻蹲著的烏鴉。
索爾看了他們一會,轉身走出了家門。
“那個男人應該住在酒館裡。我們需要去那裡看看,弄清楚他是誰,來這裡做什麼。”他說。
酒館的夥計告訴他們,那個男人是外地來的,他駕著一輛馬車,還帶了個大約十歲孩子。
馬車停在酒館後麵,索爾繞過去,看到了那輛馬車。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木板上的油彩已經褪色,隻剩下滲入木紋的模糊顏色,讓人能猜出它曾經的鮮豔和花哨。
車廂後麵蓋著簾子,索爾觀察四周沒有人,走過去,把簾子掀了起來。
托裡亞用手捂住嘴,堵住了自己驚訝的喊聲。
簾子下是手指粗的鐵柵欄,柵欄上了鎖,把馬車車廂變成了一個囚牢,一個瘦小的孩子蜷縮在柵欄後,和大大小小的雜物擠在一起,看到簾子被掀開,他連手也沒抬起來,隻是往陰影裡縮了縮,臉上是一種疲倦和麻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