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 399 一個詛咒(2 / 2)

從創建密教開始 Ventisca 11734 字 7個月前

從這位半神的語氣、姿勢、神情裡,他聽出了一種微妙的傾向,對方沒有必要向他掩飾或者偽裝,所以表現出來的,就是對方最真實的想法。

局長無疑是欣賞他們的,所以他才關心他們的決定,並且說出這些話來開解他們……他不會介意他們提出自己的想法,直接質疑反而是相信他的表現……思緒一閃而過,索爾的眼眸很快沉下了下去。

“隻要他們能夠保持理性,不散播混亂和恐怖……您就不認為那些密教徒是邪惡的?”他直白地問。

煙霧模糊了老人的臉,他輕哂一聲:

“是誰在定義邪惡?——是我們。不是彆人,是我們。也許再過一百年,現在你認為的邪惡就會從陰影裡走到光下……不過那時候,他們也不會是問題了。

“邪惡永遠是那些不願意走到光下的人。隻要他們還不約束他們的行為一天,我們與他們的對立關係就不會改變。

“你應該清楚,馬德蘭。我們的敵人從來都是瘋狂、混亂和無序,而不是神靈和祂們的信徒。”

索爾沒有說話。

他的手在桌底下慢慢攥成了拳,又慢慢鬆開,至始至終,他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閉上眼睛,過了會重新睜開,直視局長的眼睛,問:

“為什麼那不是瘋狂?”

為什麼那不是瘋狂,不是混亂,不是無序?

扼住脖頸的利爪,血泊裡的鳶尾花,彼此糾纏的血肉雕像,裹屍袋裡殘缺的血肉,雨夜的大火,礦道坍塌的巨響,還有,還有——

局長在桌麵上磕了磕煙鬥,轉頭望向牆上懸掛的油畫,像是陷入了回憶,語速低緩地說:

“為什麼……你想過這些問題嗎?

“我們所知曉的密教團體,教主幾乎都有著七階以上的位階,為什麼他們從不會乾涉裁決局對教徒的追捕?

“為什麼裁決局的實力不足以與這些漫宿行者甚至神靈侍者對抗,卻依舊敢於強硬地將他們視為敵人?

“同樣是在探索奧秘的道路上攀升、由七神見證每一次晉升的天命之人,為什麼我們可以製定規則和律法?”

索爾沒有回答。

答案早已經在他們的心中隱隱浮現,但他們沒有一次說出口過。

而現在,局長沒有注意到他們沉默的抗拒,緩緩說道:

“最初的最初,世界是荒蕪的原野,是輝光從混沌中降臨,用光照亮了荒原,萬事萬物從祂之中流溢而出,祂也將奧秘賜予了它們和所有生命。之後,祂逐漸步入衰亡,但在祂進入無光之海前,祂給予了人類接觸奧秘的資格,以及通往荒原的許可。祂離開後,黑暗籠罩了荒原,不同的門扉和道路則在黑暗中浮現。”

哪怕是孩子都耳熟能詳的神話,被老人在煙霧中娓娓道來:

“誰都知道,這個神話講述的是我們世界的起源。輝光從何而來,奧秘從何而來,道路從何而來,所有疑問都能從中得到解答。但很多人都沒有注意到,輝光本身就是一個疑問。

“祂從混沌中降臨,帶來了光芒,當祂離去後,荒原重新陷入混沌,直到不同的門扉和道路出現——這一刻起,我們認知裡的現世才真正誕生。

“你發現了問題嗎?創造門和道路的不是輝光,而是七神。是祂們用準則與道路從混沌中分離出了現世和荒原,維持了現世的秩序和穩定,創造出了凡人能夠探索奧秘的方法。秩序便是現世得以存在的基礎,一旦混亂和無序動搖了這個基礎,整個世界都將重新歸於混沌。

“諸神需要現世井然有序,祂們不能容許混亂和瘋狂,這就是為什麼祂們容許我們存在,給予我們製定律法的權力,默許我們消滅和約束無處不在的瘋狂。

“我想你應該記得,在你剛入職時,你看到的守則上的第一句話——裁決局的職責不是維護正義,我們維護的是這個世界的秩序。”

局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徐徐說道:

“關於這點,過去你一直做得很好,隻是還缺了一點做決策的果斷,就像是有什麼使得你猶豫。但這次事件裡,你的表現讓我驚喜,我很看好你。隻要你能夠繼續走下去,我相信你能夠攀升得更高。”

離開裁決局,索爾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走向了塞納河的方向。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沿著河畔慢慢行走,一座座咖啡館裡飄來音樂聲,河對岸,埃菲爾鐵塔在夕陽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河水被映成燦爛的金紅色,像是燃燒的大火。

索爾越走越慢,最後在河邊停下,一隻手握著欄杆,望著夕陽下的火焰。

他忽然笑了起來。

“我真不該感到意外。”他說,“該承認了,對這個被神靈影響著的世界,有任何一點期望都非常可笑。”

意識中,托裡亞沉默著。

他清楚索爾在說什麼。

“我們……確實在做正確的事。無論裁決局是因為什麼才能存在,我們做的事確實維持了現世的有序。”他艱澀地說。

“是啊,多麼正確,隻要還在諸神定義的道路裡攀升,那麼就不算是邪惡,當然也不是應該被消滅的,隻是需要‘一些約束’,真是太棒了。”索爾微微勾著嘴角,“這些那些,這些那些——你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嗎?”

欄杆忽然在他手掌斷開,他毫無征兆地爆發,猛地抓起欄杆,砸進了塞納河裡,河麵上立刻濺起巨大的水花。

猙獰的怒火一閃而逝,又被壓抑了下去,他看上去又變得冷靜了,仿佛剛才爆發的人不是他。

“隻要七神還高居於漫宿之上,這種爭鬥便注定會一直延續下去,”他冷冷地說,“這樣的錯誤還會一而再發生,下一次,每一次,那些破壞和失去,我們還會經曆,還會有更多人經曆——”

憤怒如同火焰,驅使著他的意誌在這具身軀裡熊熊燃燒,甚至讓托裡亞感到了逼近的熱浪。

他能感覺到,在這股狂暴的憤怒下,潛藏著更加黑暗而恐怖的東西,是讓索爾與他有著本質上不同的東西,是會毀滅和顛覆一切的狂怒——

它們齊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怒吼聲:

“既然奧秘總是會帶來混亂,那麼從一開始它就不應該存在!”

托裡亞閉了閉眼睛。

和他不同,索爾從來不是規則和律法的維護者。他比他更強勢,更冷酷,也更堅定,隻要能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他就不會在意完成的手段。

就像那場他沒有看見的雨夜大火。

明明直到不久前,他才醒悟到曾經發生過什麼,可他又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想他對我們說這些話,隻是希望讓你知道你沒有做錯。”他說。

索爾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

“是啊,他更想要的人不是我,是你。”

局長看好的那個索爾·馬德蘭,應該是一個相信秩序和律法,又不失冷酷果斷的執法者,但在這些特質裡,前者才是更重要的。如果說他們之中有人更接近這個形象,那也應該是托裡亞,而不是索爾。

托裡亞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撫平這股憤怒。

“但我們……是一個人。”他說。

索爾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

“那麼我們應該有同樣的認識——我們會繼續下去,終止這一切,繼續攀升到更高處,掌握可以改變現世的力量。是嗎?”

這不是一個現在才出現的認知,隻是這一刻,這個認知在托裡亞的意識裡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和索爾是不同的。

但他阻止不了索爾做他想做的事,也無法不和他一起去做,無論那會將他們引向什麼樣的結局。

隻是,如果他們做了錯誤的選擇,瘋狂會侵蝕那個活下來的人,他不會察覺到這種變化,不會意識到他逐漸背離了正義。

他必須確保這樣的事不會發生。他必須成為活著的保險裝置,他必須守望到守望的儘頭,他必須背負每一份的罪惡,確保他們不會發瘋和墮落。

托裡亞沙啞地說:

“好。我答應你。”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的內心忽然平靜了下來。

糾纏著他的愧疚和痛苦塵埃落定,他感到他的肩膀微微一沉,可在這種負罪的沉重感中,他終於獲得了安寧。

托裡亞嘴角動了動,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容。

“但至少,祂們給予了我們一個恩賜。”他苦澀而又寧靜地說,“它讓我們能夠在彼此身邊,這樣無論何時,隻要我還在這裡,我就能夠救你。”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沒有聽到索爾的回答。

回答他的隻有沉默的呼吸。

落日的餘暉一點點消失在天際,夜幕逐漸降臨,這時,托裡亞終於聽到了索爾的聲音。

他說:

“不,這是一個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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