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曲聽寫,他才轉頭問:“你方才說了什麼?”
等聽琳琅又說了一遍,他垂眸探究問道:“你還是懷疑廖靜軒是抱養來的孩子?”
楚琳琅在馬車上盤腿道:“怎麼?你就不覺得奇怪,那廖靜軒可比他爹娘足足高出那麼多呢!”
司徒晟慢吞吞道:“年歲大的那輩人,吃喝不如現在,若是趕上荒年,因為營養不濟長得矮的,生出高壯的兒子也不足為奇。總不能因為個子高矮,就質疑人家不是親生的吧?”
楚琳琅竟然一時不能反駁,畢竟這話怎麼問,都透著無知無禮。
等琳琅和司徒晟回到驛站的時候,那個穀有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直嚷嚷何時上路。他等不及要見親爹親娘了。
雖然身份還未確定,但既然可能是三太子,必定要恭謹以待,所以司徒晟對待這個屠戶皇子還算客氣。
不過穀有金卻有些被這些錦衣侍衛們恭謹的態度弄得有些飄飄然了,居然瞟見了跟司徒晟一同回來的楚琳琅。
他身在邊塞小鄉,何曾見過這等膚白細膩的美人?
這一眼看過去,便直了眼睛,直問這位娘子是何人,怎麼先前沒有見過?
可惜這話問出之後,一旁的司徒大人眸光瞬間陰寒起來,淡淡道:“穀公子,夜深了,你也該睡了。”
穀有金雖然粗蠢,可還是被司徒晟的陰翳眼神嚇到。
怎麼說呢?這位大人長得雖然好看,可是陰沉下來的眼睛,怎麼跟闖入村裡搶羊的餓狼一樣呢?嚇得他再不敢多言,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琳琅折騰了一天,也有些乏累了。
可是當她躺在床上的時候,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一時間,腦子裡似乎有些什麼繁亂的絲線一直沒有接續上,卻怎麼都找不到頭。
司徒晟雖然不跟她同房,可是夜裡慣例是要溜過來摟著她睡的,現在看她烙起了煎餅,便也起身問她:“怎麼了?睡不著?”
楚琳琅低聲問:“你有沒有看過那穀有金的肩膀?他的肩膀上可有我母親那樣的烙印?”
司徒晟搖了搖頭:“沒有。不過當時三皇子還小,是繈褓裡的嬰孩。那些拐子說不定沒有給他做標記。”
他這麼解釋,倒也能說通。可是楚琳琅隻要想到皇寺所謂的神跡,就眼皮微微直跳。
她平日龜殼雖然搖得厲害,仿佛篤信神明。
可也知道,若有人要借神明來害人,是有多麼輕鬆容易。
所謂的神跡,或許是有人挖了坑,害了本該成為宮妃甚至皇後的陶雅姝呢?
又突然順順利利地讓司徒晟找到了杳無音信的三皇子,到底安了什麼心思?
楚琳琅腦子有一根弦子就這麼莫名地繃緊了起來,讓她有些不得安生。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帶著些許惶恐的眼,摸著她的頭:“你是擔心我出事,所以才睡不著覺?”
楚琳琅伸手摸著他的臉頰,低低道:“我這輩子做得美夢太多,又都醒得太早,可是我現在情願在夢裡死去,也不想再醒來……”
也不知是不是夜深讓人太脆弱,楚琳琅說著說著,眼眶竟然不自覺濕潤了。
司徒晟歎息地摟緊了琳琅,也不知該誇她太聰慧,還是該教育她少思少想才能將養好身子。
他隻能摟緊她沉聲道:“一件事若是太順,除非上天相助,不然就是有人助一臂之力。隻是不知這背後相助之人是何目的。等人到了京城,一切就全都水落石出了。 ”
楚琳琅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並非沒有準備,可還是擔心道:“可若有人已經為了你張好了天羅地網,該如何是好?”
司徒晟笑了:“我不是有個錦鯉娘子托底嗎?你給我備下最快的一艘船,情勢不對,我便同你亡命天涯,到嶺南賣水果去!”
琳琅聽了這麼不負責任的話,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鄭重道:“好,要不讓那些侍衛送肥豬入京,我們倆現在就亡命天涯吧。你就說害了急病,詐死得了,我給你扶棺奔喪!”
司徒晟笑了一下:“你就這麼想當未亡人?”
楚琳琅也笑了:“你要是能輕易言退,痛快跟我賣水果去,還是我認識的司徒晟嗎?我豈不是得給你哭一哭,看看能不能將本尊喚回來?”
琳琅太是了解司徒晟了,他是背負著祖父壯誌未酬,胸懷大誌向的男人。
怎麼會因為一時的風浪,就急流勇退,生出避讓的心思?
他就是個應該立在朝堂之上,處變不驚剛柔並濟的治國能臣,所以她就算心有忐忑,也要堅定立在他的身後,默默助他一程!
此時夜深,二人談心一番之後,琳琅的心似乎也安定了不少,終於可以閉上眼,躺在司徒晟的懷裡酣然睡去。
不過司徒晟一直沒有睡。
他在回程時,聽到了那段羌笛樂曲,其實是某人和他定下的暗號。
而約定見麵的時間,正是子夜醜時。
到了約定的時間,司徒晟輕巧起身,懷揣好短劍,順著驛站的西側,疾步來到了城邊。
在一處略顯破敗的屋前,幾位侍衛的環繞下,有一個黑影正立在那裡不動。
直到他來,那人才微微朝前邁了一步:“我還以為堂堂大晉的樞密使不肯給我這個麵子,出來見上一麵呢!”
司徒晟聲音冷然:“你用我母親來要挾我,我能不來見嗎?”
那個黑影,赫然正是楊毅。他看著眼前高大的年輕人,忍不住冷笑。
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他幾次命暗線給這小子遞送信號,可這小子都置之不理。
而且這小子居然很有心計,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他購買的邊鎮宅子的地址,派人去那裡搜尋。
若不是他早有防備,隻怕要被這個小子給偷家了!
不過想到他此來北地的目的,楊毅的心就是壓抑不住的激動:“我聽說,你此來時要接那狗皇帝最心愛的兒子?”
司徒晟眯了眯眼:“你是從何聽說的?”
楊毅看了他的反應,得意地笑了。
白日他便潛伏在驛館周圍,看到了那個粗胖的民間皇子,真是胖得充滿喜感呢!那暮日沉沉的宮裡看來要添些喜氣了。
不過想到荊國軍隊連日來的敗退,還是讓楊毅頗為惱火。
他本以為大晉這些年來一直內耗,且又重文輕武,更不見有名將出世。而軍中前些年又貪腐嚴重,那糧倉底子說不定虛成什麼樣子。
而荊國騎兵擅長奇襲。一旦在晉國邊境撕開了口子,荊國這些餓壞了的虎狼就如進了羊群,不經過什麼大戰,就能長驅直入。
可他苦心挑起的爭端雖然打了起來,卻全然不是他原來的設想。
首先就是本該因為“殺害”苛察,而被朝廷問罪的李成義,不但無罪,反而受到了重用。
那李家父子做了多年的冷板凳,一直韜光養晦,來到邊境,立即就展露出了鋒芒!
而且大晉北地這幾年,邊塞一直修修補補,雖然暗探打探得來的內部消息說這些都是些日常維護,外表看起來也沒增加什麼工事。
可真兩軍對戰起來,才發現隻幾年的功夫,邊塞竟然驟然多了許多的護城河,城牆更是修築得更加厚實,而糧草的儲備也是出乎意料的充分,甚至不必從遠處調撥糧草和護城輜重。
這種坐在糧草堆上,守著固若金湯的城牆,打著防守的戰事,那是最舒服不過的了。
與之相比,荊國打得太心急,沒幾下的功夫,就露出了虛弱的底氣了。
為此,楊毅也沒少受現在的嶽丈,安穀可汗的斥責。
眼看著大晉要打出底氣來,安穀也是急於再將兩國拉到和談的桌上。
而如今新的使節團已經派出,不過這次派出的除了和談的使臣,又添了一抹靚麗花色——安穀的小女兒阿丹娜,也要送給大晉陛下,為大晉後宮增色添彩。
而楊毅叫出司徒晟,就是要讓司徒晟代為照應這位荊國嬌滴滴的公主,讓她順利進入後宮。
司徒晟才懶得問他的蠅營狗苟,隻是淡淡道:“我來不是聽這些的,你到底將我母親藏在了何處?”
楊毅衝著他微微一笑:“雖然你很不聽話,卻依然是我的兒子。做父親的哪能不盼著兒子好?等回了京城,若再收到我的信,隻要乖乖行事,我保證年底就能讓你們母子團圓,而你到時候願意跟哪個商婦在一起,也可以逍遙過日子了……我絕不食言!”
不知為何,楊毅說這話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悵惘和決然。
司徒晟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準備轉身離開。
楊毅看著他的背影,淡淡道:“我知道晉軍這次北地的翻盤勝利,有你不少的手筆。我不怪你,誰讓你是我父親教養出來的。就連腦子裡想的也跟他一樣迂腐。可你千萬不要太高估了自己。一個腐朽透了的王朝,不是靠著幾根脊梁就能頂得住的!你固執己見,執著愚忠,最後隻能是跟你祖父一般的下場——埋屍沙場,身首異處,而他血汗換來的一世英名,卻被狗皇帝當成了廁紙,擦拭他那臭不可聞的臟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