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陶慧茹去尋陳放的時候, 陳放卻不在,據下人說是去了太子府。
她想了想,乾脆借著探視太子妃的名頭, 拜訪一下太子府。
結果,下人們引著她來到書房門口時,就看到陳放捂著青腫的臉, 從太子的書房出來。
陶慧茹嚇了一跳,待入了書房後, 便向太子施禮, 同時小心問道:“殿下是遇到了什麼難心的事情?這般生氣?”
太子抬頭看著他的四姨母,滿臉都是說不出的鬱氣。
陶慧茹也猜不出太子為何生氣。
畢竟現在計劃實施得很是順利, 冒牌貨順利入宮,司徒晟也因為受了這冒牌貨的牽連而鋃鐺入獄。
不管怎麼樣, 幫著太子實施的心腹陳放,都應該是有功之臣啊!
可看剛才的樣子, 太子很明顯掌摑了陳放,看著可不是普通的發火啊!
太子這時也終於開口說話了:“四姨母,我怎麼總覺得這事兒……有疏漏啊!”
陶慧茹聽得一愣, 忙讓太子說得詳細些。
原來穀有金大鬨禦花園的這次變故,並非太子刻意安排。
據太子後來了解, 那一直呆在宮中閒殿的“三皇子”喝了一兩黃湯摸不著北,便扯著一個給他送菜的宮女就往身下按。
那宮女嚇得花容失色,扯著裙便往外跑,那穀有金便衣不遮體, 腳步踉蹌地往外追攆。
宮外值守的侍衛們不知為何,恰好不在,就讓他這麼一路跑到了禦花園, 這才衝撞了入宮的太子妃,還有宮妃們。
等太子聽到消息入宮時,看到太子妃哭得快要暈過去,自然勃然大怒,立意要鬨個究竟。
這幾日,他一直遲遲不見父皇的動靜,不知為何。是不是失而複得,愛子心切,是以父皇一直不肯將這流離失所的三太子展示人前?
所以當時他還想:今天這一出鬨劇,便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正好借著這次三皇子行為失當發難,引出這假貨身上埋好的疑團。
畢竟這假貨雖然有物證,可無論是請高手仿製的手鐲,還有繈褓的布料全都留有暗扣,隻要起了頭,便可接連串起。
隻是當初安排引導司徒晟找到這個假貨的事情,太子都是一並交給心腹陳放去做的。
之所以將司徒晟引往北地,也是希望他能離京城遠些,行程耽誤些時間,他們準備也更充分。
太子本人雖然不曾看,當初卻再三叮囑這個假貨的人選,一定要尋個跟父皇有那麼幾分相似的。
也隻有這樣,東窗事發時,才能體現司徒晟用心的奸詐。假貨越像,真相戳破之後,父皇的心裡才會更惡心。
所以在太子的心裡,這陳放派人尋來的男子,應該是個跟父皇一樣,身材高大相貌偉岸的男子。
當那個醒酒的穀有金咕咚一聲,滿身油膩地跪在陛下與一位皇子的跟前時,太子一下被跪懵了。
這……這他娘的就是陳放找來的贗品?
狗東西是哪隻眼睛看出來,這貨色跟父皇像?
也難怪父皇遲遲不肯對外公開尋到三皇子的消息了。就這麼一口一個“爹”的油膩鄉野男子,真是生生油花了人的眼睛!
不過陛下倒是很有慈父的派頭,這剛認下的三兒子闖了這麼大的禍事,調戲了他的另一個兒媳婦,陛下還是態度溫和地讓穀有金慢慢解釋,並且給太子介紹,說這是他失散多年的三弟。
若是他有不足失禮之處,他這個當大哥的要多擔待些。
就算是假的,太子也被父皇的偏心眼給氣著了。
難道隻要頂著老三的名頭,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騎在他頭上拉屎?
事情已經安排周詳,沒有道理讓太子妃也受這種醃臢氣。
當聽聞陛下跟他解釋,這是他失散了許久的三弟時,便開口提出質疑,表示想看看這個三弟的信物證明。
那龍鐲拿來時,太子身邊帶來的老太監如事先安排好的那樣,顫顫巍巍地陳情,表示他之前是服侍先皇後的,分明記得這手鐲當初是先皇後作為嫡母,賞賜給三皇子的。為了給孩子祈福,皇後賞出去手鐲後,請工匠在龍眼處再加了個小小的“福”紋。
就是不知,這個舊物手鐲上有沒有這點細節。
當時陶皇後被人構陷,辯解已經來不及,自然也不及說出孩子戴的手鐲玄機。
所以這些細節,卷宗上可沒記載。得是像老太監這樣原太子府的老人才知。
當然,當初呆在皇後姐姐身邊的陶慧茹也知道這個細節,特意讓太子在足以以假亂真的鐲子上留下這個不會被人發現的破綻。
皇帝聽了,命人拿來手鐲一看,那龍眼光滑,並無什麼紋路。
可是當陛下命人找來先皇後當年賞賜給其他皇子的舊物手鐲時,這細細觀瞧,其他如黃豆大的龍眼上還真都有個小小的福紋!
就像太子原本預料的那般,陛下果然因為這個假造的鐲子起了疑心,即刻又命專人去細細查尋這個穀有金的其他憑證。
而這卷宗當時由司徒晟把持,若是有人刻意造假,司徒晟自然擺脫不得乾係。
待織造局的熟手老宮人來辨那繈褓布料,認出繈褓皮子的織造紋理並非先皇後那時內供的布料,這幾十年間,內供的布料紋理早就發生了巨大變化。
原本是鐵證的貼身之物,全成了假造的。
陛下半晌不語,問司徒晟,為何差事辦成這般地步?
司徒晟認錯倒是痛快,立刻承認自己不察,辦了這麼久的案子,都沒有太子身邊隨便一個太監知道得多,他願自請其罪,自懲不察之罪。
陛下倒是從善如流,說既然司徒大人有心請罪,那便暫時入監牢裡去反省一下吧。
當即下令拿住辦事不力的司徒晟,將他入獄,留待查清真相,事後再審。
當看到侍衛將那穀有金捆綁上堵了嘴巴拎提下去,而司徒晟也被押送入獄的時候,太子都不敢相信,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
隻是那個穀有金實在可惡,竟然如此羞辱太子妃,連帶著太子也跟著失了麵子。
不過若能就此絆倒司徒晟,也絕了以後再有什麼三皇子尋來的後患,他賠上些麵子,也值了!
之後幾天的事情,也都如太子先前安排的那般,有條不紊的進行,絕對能坐實司徒晟作假的罪證。
當試圖混淆皇嗣的罪狀一樣樣呈遞上來時,太子卻有種心懸在半空,不落地之感。
事情進展得明明很順利,他卻莫名地有些煩躁,感覺自己可能也被影響到。
果然如太子預感的那樣有了變故。
穀有金被押送到刑司,不待上刑具,就迫不及待招供了。
當初他因為賣肉起了糾紛,打癱了鄉裡一個老翁,原本是要吃官司的。可偏有人找到他,說可以幫他尋到富貴親人,如若日後有人來找他認親,他隻要乖乖跟去,就能坐享榮華富貴。
而他腿上的痣也是那人尋來的一個紋身高手,用了一種特殊的染料,後種上去的。
那人還說,若是以後有人問誰給他點的,他一定要死死咬住,是個叫司徒晟的找人給他添的“福痣”。
當穀有金的呈堂證供擺在陛下麵前的時候,陛下還特意提審了司徒晟,問他如何看這口供。
年輕秉正的樞密使大人,看著那口供,冷笑一聲,輕輕道:“拙劣至極,臣不屑辯之,清者自清,臣相信陛下的聖明!”
一直督辦此案的太子如坐針氈,是徹底慌神了!
因為這個穀有金壓根也不是他安排的啊!
他更不會畫蛇添足,叫人偽造黑痣,還特意叫假貨去咬司徒晟的名字啊!
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他原先設下陷害司徒晟的計謀可比這個高明千百倍!
而現在陛下查出的這些伎倆卻拙劣不堪,叫人都看不下去了!
司徒晟接下來的話,更是句句惡毒得很,他又對父皇道:“太子身邊竟然有熟諳三皇子手鐲飾物的太監,為何先前不進獻給陛下一用。若是太子殿下肯早早割愛,下官一定能早早明辨,也不至於被個鄉野村夫蒙蔽,犯下這等笑話!”
皇帝聽了,並沒有說什麼,不過滿是褶皺的眼裡,卻投來犀利眸光,看著有些惴惴不安的太子道:“世間事,就是有太多的湊巧。比如這太子妃入宮,那個村夫便湊巧飲醉。彆人都跑開了,偏太子妃腿腳不便,被那醉漢撲倒,若不是太子聽了太子妃受了委屈,關心則亂,也不會湊巧又帶了個熟諳舊事的太監入宮……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啊,太子?”
很明顯,陛下順著司徒晟的話頭,又聯想到了穀有金大鬨禦花園的由頭,便是拿著話,一句句咚咚敲打著太子!
於是原本立意誣陷人的太子,如今卻成了要急急辯駁的那一位。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苦心布線了那麼久,到頭來,卻是要他自證,他跟這個假貨沒有關係。
這可跟他當初的設想,失之毫厘,謬之千裡啊!
可是到如今,他也無力回天。
誰叫這假貨如此不堪,父皇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相信,父皇更不信司徒晟會故意造假,弄出這麼個不堪假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