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又回到了她們第一次見麵,回到了上一次他昏迷蘇醒後,都回到了從前每一次開始的樣子。
疏離,清淡,平和,冷漠。
他看著她,啟唇開口像想說什麼,可珠珠看著他的眼神,已經根本不想聽他再說了。
“停!”珠珠簡單粗暴比了個停止手勢:“說話可以說,但彆再給我道歉、也彆說那些我肯定不高興聽的話。”
裴玉卿正要開口就聽這話,不由微抿了抿唇。
“……!“小鳥瞬間門炸毛:“你還真沒彆的話跟我說了?!”
裴公子:“……”
少女雷霆大怒,可公子剛剛醒來,仍然頭目暈眩,也無話可說,隻得靠在榻枕上靜靜望著她。
少女在旁邊團團轉著跳腳,她穿著紅裙子,可裙角袖口全是褶皺,頭發也散亂,不知道多久沒有好好打理過。
她約莫一直陪在他身邊,以至於甚至抽不出來一點心思照顧自己。
公子看著她,過了片刻,少女突然調頭噠噠跑過來,猛地揪住他的衣領。
他單薄的中衣被瞬間門揪得鬆散,他全身虛弱乏力,自然沒有半點抵抗少女蠻力的餘地,像一隻折傷秀美的仙鶴被強力扯起。
公子被扯著衣領抬起頭,他的麵目白皙豐潤如玉,琉璃般的眼瞳清晰倒映著她的臉,珠珠看著他眼中的自己,從來沒這麼覺得自己像個惡毒可憎的絕世王八蛋。
是啊,得是什麼樣的王八蛋才要費儘心機強求逼一個菩薩動情,把老婆氣的吐血,在人家不得已忘情後當場破防惱怒跳腳,在人家這麼虛弱的時候還扯著人家衣領大發雷霆?
蘇珍珠。
蘇珍珠,你可真是世上最大的鳥王八蛋。
少女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她慢慢鬆開手,裴公子低低咳嗽,鬆敞領口下一小片玉白光華的肌理如呼吸的細綢。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裴玉卿聽見少女沙啞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說:“可我一點、一點都不想給你道歉。”
裴玉卿心頭忽然難以言喻,抬起頭,少女凝望著他,慢慢後退,忽然一言不發扭頭跑走。
說不出任何緣由,他肺腑像被重重敲了一記。
裴玉卿呼吸凝滯,下意識張開唇想喚她的名字,可少女已經像乘風的鷹鳥頭也不回地飛走。
珠珠跑出屋閣、跑出院落,官邸裡人來人往,許多臣僚部將震驚望著她,珠珠視而不見,直到跑出前院,門口階前傳來腳步聲,幾個江南派係的主臣正拾級而上往門裡走,為首的男人緋袍紫帶、高冠環佩,多日不見、仍如江南的花月說不儘的錦繡風流。
南樓侯逐漸頓下腳步,隔著門檻,遠遠有些複雜望著她。
珠珠卻沒有半點猶豫地衝過門檻,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把男人當場生生扯得踉蹌。
少女的力道冷酷得可怕,像因為失去伴侶而暴怒的頭狼,要把看見的所有東西撕得粉碎。
“你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她一字一句:“你早知道,我、和裴玉卿,會變成這樣。”
“你把桃花贈我,讓我拿著它去找有緣人。”她攥緊他的領子,像要把那繁美的布料和男人整個人撕碎:“你卻早知道,這桃花永遠開不了,隻會是一場空!”
“你騙我。”她:“你,敢,以此事騙我!”
南樓侯被她扼緊脖子,幾乎瞬間門呼吸斷絕,他麵前視野斑白昏聵,卻仍能清晰看見少女那雙燃燒著烈火的眼睛,她像已經把牙齒咬碎,咬得嘴唇滲出鮮紅的血絲。
南樓侯:“是——”
“天意如此,天道作劫,為聖主作劫,為聖主斬斷六欲七情、永世歸複聖位…天意如此,唯獨…不許您過。”
“所以…小少君,北荒的,蘇少君。”男人呼吸幾近斷絕,卻竟然忽而笑出來:“您,後悔嗎,您…還有機會…回頭。”
“您可以…現在回頭,天尊太上…已經醒來,除了裴公子,這凡間門有無數凡人,命如蜉蝣,便是死於太上的震怒下,也…輕若浮毛、不值一提。”
“所以…您有無數選擇…”
“您儘可以去試…試一試,看誰能讓您渡過情劫,白日涅槃。”
“您…”他笑道:“要…回頭嗎?”
“……”少女目中倒映著太陽的光華,如烈烈赤火,如熠熠星芒。
她盯著他,半響,她一下鬆手,任他趔趄扶撐在階門邊,捂著被掐得青紫的脖頸咳嗽。
“不。”
南樓侯低頭狼狽地大喘咳嗽,聽見頭頂少女前所未有平靜倨傲的聲音:“我不回頭。”
“我這個人,從來不後悔。”她低下頭,對上男人桃花眼中震滯的目光,一字一句說:“也,絕對不回頭。”
她繞過他大步往外走,她的衣裙裙角翻飛,在浩大的晚風中獵獵作響。
她反手拔.出身後背著的布包,赤紅的本命劍從灰粗布帛中撕裂,終於折射出鮮豔崢嶸的鋒芒。
“少君…少君!”南樓侯咳嗽著強自撐身起來,喘.息著遙喊她:“您要去哪兒?您要做什麼?”
“…太上已經醒來,必然很快來找您。”
“您…咳…咳咳…您該先想好,如何與太上交代。”
“少君—咳——少君!您要去哪兒?”
珠珠充耳不聞,隻大步往前,她甩飛裹劍的粗布,一把握住劍柄,鮮紅的劍尖朝下,像濃血凝滴墜落。
掛在胸前的玉符微微發亮,符玉也輕聲問,“你要去哪兒?”
“去殺人。”珠珠說:“殺一個早該殺的人。”
“…”符玉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半響啞聲說:“殺完人呢,珠珠,你想做什麼?”
事到如今,快近絕路,前路無望,已窺南牆。
珠珠,珠珠
“你想要做什麼?”
珠珠沒有說話。
過了半天,符玉才聽她突然說:“符玉,我小時候我爹給我講過一個凡間門的故事,相傳人間門曾有一個叫彭祖的長壽的凡人,在他八百歲過壽的那年,卻有神婆麻姑路過,笑說他活得還不夠長、說自己才活得夠久、久到見過三次大海變桑田、渾濁的大河變得清澈。”
“彭祖不信,問她下次大河變清澈是什麼時候,麻姑說,還得再過百年,於是彭祖請她百年後過來,相約一起去看大河。”
“一百年後,麻姑如約再來,彭祖已經死了,麻姑卻說他的心沒有死,請後人們打開他的棺槨,帶著他的心來到大河,這時大河果然已經清澈,彭祖這才真的望見清澈的大河,他的心裂開,血滴進大河裡,他的心這才真正死去了,從那之後,大河也再也沒有清澈過。”
珠珠突然大笑起來,笑著說:“符玉,我不要後悔、我不要回頭,我也要做那彭祖、親眼看見大河。”
“我要親手把我的血滴進大河裡,我才甘願死心。”她說:“我死了心,就再也不要心了。”
“我要誰也不能妄圖操縱我的命運,我要那蒼天知道,一再戲弄我的代價。”
“我要把心扔進大河裡,讓這天下的江河,聽我的號令、遵從我的旨意,我說不能清澈——它就永世再彆想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