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章 他低下頭,舔了舔她的手。……(2 / 2)

珠珠走去後院廄場,剛一進去,就聽見無數刀刮鍋底一樣尖利的鳥叫聲。

作為這座城裡最大的客棧,已經有這座城裡最大的廄場,而此刻這片廄場仍是人仰馬翻。

廄場正中一大片空地羽毛亂飛,一頭腳爪捆著粗重鐐鏈的龐大華美的幽藍綠鸞鳥囂張地尖叫,撲騰翅膀掀動勁風,還不斷張嘴惡意呲牙去嚇唬守在外麵的禁軍,惹得旁邊幾隻個頭比它矮半邊的鸞鳥也狐假虎威跟著它一起發癲,禁軍們左支右絀難以招架,很快手忙腳亂起來,見狀,連其他牽車的馭獸都在自己欄位裡躁動不安起來。

珠珠就在這個時候來的。

珠珠二話不說走過去,一巴掌糊在頭鸞的腦殼頂。

頭鸞啪嗒趴在地上,懵逼過後,豁然大怒,扭著長脖子回頭要發飆,就看見珠珠。

“——”

刹那整隻鳥都安靜了。

珠珠踩在它麵前的高台上,居高臨下冷笑:“不是要洗澡,孤來給你洗,從哪裡開始洗,這兒,還是這兒?”說著她抬腳點向鸞鳥的翅膀、肚腹,點到哪裡,鸞鳥就趕緊收回哪裡,把腳爪緊緊縮在羽毛裡,鵪鶉一樣瑟瑟團蹲在那裡。

珠珠抓住它的頭頂毛,頭鸞痛得發出雞叫,下意識抬起翅膀要撲騰一下,一隻骨節清晰的手就按住它的翅膀,少年不知何時跟來,按住頭鸞的翅膀,拔棱棱站在她身旁,像一頭年輕忠誠的龍騎士。

珠珠神色柔和不少,道:“沒事,你鬆開,看它敢碰到我一下,毛給它拔光。”

“!”頭鸞呲溜把翅膀窩在爪子底下,像個抱窩的老母雞。

鸞鳥一族世代為北荒皇族親衛,族中還沒化形的少年一輩中的佼佼者才能為蘇家皇族拉車,這是殊榮,每十年一次的大比選人都要打破頭的,尤其為大君拉車,那是最光宗耀祖的榮耀,頭鸞非族中最優秀者不可勝任。

這隻頭鸞珠珠格外有印象,阿蚌說是八百年前新上位的家夥,年紀不大點,打遍鸞鳥年輕一輩無敵手,連許多老前輩都敗下陣來,因而格外凶戾桀驁,第一次見到珠珠的時候腳爪還捆著繩子就敢不斷繞她飛昂著腦袋衝她叫,驕狂得沒邊,被她直接拽下來摔在地上,斷了幾根肋骨,後來才見老實。

現在看來,這是骨頭又好了,又故態複萌了。

珠珠揪住頭鸞頭頂毛,把它生生提拎起來,不顧它發出的淒慘雞叫,指著容寧泊泊流血的腿:“敢叨人,是不是?”

旁邊禁軍解釋道:“大王,剛才頭鸞鬨叫不肯進廄,有個蠢蛋自作聰明拿柳枝裝清枝想糊弄過去,被頭鸞發現,大發雷霆,是容公子推了那人一把,避過要害處,自己卻被傷到了腿。”

珠珠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樁官司,看向容寧。

容寧垂頭安靜站在旁邊,臉上疼出無數細汗,也硬忍著沒說話,傷腿血水順著褲管淌下來,在腳邊淌開一小片。

珠珠凝量他半響,才緩和語氣道:“去把藥上了。”

容寧終於抬頭,看著她,卻竟然問:“我上了藥,能回到大王身邊侍奉嗎。”

珠珠瞥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活膩了?”

“…”容寧咬住唇,像支木棍杵在那裡不吭聲。

珠珠身後的宮人們都有一顆七竅心腸,見這情景,忙過去七手八腳攙扶起容寧,低聲勸著“容公子,治腿要緊”,好歹把人送走了。

珠珠看著容寧的背影,嗬一口氣,對符玉道:“我是不是脾氣太好了,讓他都敢跟我討價還價。”

符玉瞥了一眼凶殘小鳥身後含眉沉緘的少年,才笑道:“就算我也沒法昧著良心說你脾氣好。”

“走吧,不是說還要去看趕海。”符玉轉移話題,溫柔哄道:“去玩一玩。”

珠珠哼一聲,這才罷休,轉頭看了看頭鸞,嗬笑道:“你不是想洗澡嗎,帶你去海裡洗,給你洗得乾乾淨淨。”

珠珠把頭鸞拍成小狗大小,拴根繩在它脖子拖著走,它被她揍了一頓,聞著她身上強橫馥鬱的鳳凰妖氣,也終於老老實實的,夾著翅膀跟個走地雞似的噠噠跟在她後麵。

珠珠牽了一會兒,魅女討好道:“大王,看前麵有火光,應該就快到了。”

微潮的海風吹麵,已走到礁石邊,能看見浩大的海麵。

珠珠嗯一聲,轉頭看一眼隨侍身後的少年龍王,突然停下,轉身毫無任何征兆就把手中繩子扔給他:“你來牽。”

少年猝不及防,袍下腳步一頓,手抬起得比意識更快,已經接住大君扔來的繩子。

就在他抓住繩子那刹那間門,繩子拴著那頭,一直小公雞一樣噠噠跟著的頭鸞像被挑釁的雄鷹炸了毛,它周身無數羽毛像萬千鋼針豎起,瞬間門膨脹千倍萬倍,變成龐然大物嗜血般厲鳴著衝向少年。

“唳——”

老成深沉的小東海王猛地橫過手肘橫擋,少年清雋手臂線條根根繃緊,覆上一層深密冰冷鱗片,鸞鳥張開的尖喙展出恐怖的獠牙,咬合在那鱗片上,瞬間門發出讓人耳膜尖疼的金石相撞之聲。

珠珠往後幾步,輕盈落在礁石上,看著頭鸞與少年撕扯著一同墜進大海。

她站在高聳的礁石上,雙手負在背後,居高臨下望著海麵。

大海翻著浪花,一鸞一龍濺起的水花與漩渦很快被更廣闊的海水吞沒,海麵在月色下泛著一層雪白的浮沫,火光沿著海岸線逐次亮起,無數小小的人影如螻蟻沿著海水褪去的方向前進,遠遠傳來熱鬨的歡聲笑語。

魅女眼睜睜看著一場恐怖暴起的宏大殺機。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預告,那邊是萬家燈火,這邊就成了兩頭年輕巨獸血肉橫飛的戰場。

她看著那北荒的大君站在那裡,海風吹起她的衣擺,黑紅色的袖口與裙裾往後獵獵翻飛,那花紋如惡龍如猙鳳,像下一刻就要乘風飛去。

她的唇邊含笑,鳳眸眼尾飛揚,目光冰亮熠熠,倒映著月色的練華。

魅女突然渾身泛寒。

這妖王何其殘忍冷酷,故意將高傲的鸞鳥束頸如惡犬,折辱它顏麵,引它去與那少年龍王廝殺相爭,然後自己站在這裡雲淡風輕置身事外,如同欣賞一場大戲。

魅女瑟瑟發抖,就見這小暴君好整以暇望了海麵一會兒,聊閒似的問:“你說,會是誰勝誰負?”

“!”魅女忙討好道:“妾身不敢妄言,但那鸞鳥大人是大王的愛騎,沐浴大王鳳威、想必勝算更甚一籌。”

“是嗎。”小暴君道:“若是如此,那我要失望了。”

“這裡是海,如果一頭龍在海裡都不能取勝,那它實在是個廢物,不值得任何多餘的心血。”

小暴君像自顧自道:“馭下如訓鷹犬,當恩威並施、賞罰共用,尤其這等年輕的小子,就應該扔進生死絕境裡,用血和傷逼一逼,才能瞧見他們真正的本事。”

遠處倏然傳來巨響。

夜幕籠罩的平靜海麵突然湧動,如大風卷起潮湧,三兩個呼吸後,又“轟”地一聲,一道巨浪豁然直衝雲霄,然後在天空崩裂,轉瞬下起一場浩浩大雨。

漫天雨水被妖力蒸發,仿佛一層水霧浮在半空,隨風簌簌迎麵拍來臉上身上,珠珠眼睫掛出水珠,逐漸眯起眼。

一頭通體暗烏金的龐大身影從海麵衝出,揚起頭顱,半透明的潮濕的環狀薄膜睜開,徹底顯露出一雙比麟甲更淺的大明金色冰冷的豎瞳。

夜色壓沉,磅礴的海雨中,海水中的巨龍緩緩抬高,高出珠珠所站的位置,陰影籠罩住海岸大半邊的礁叢,它低下頭,優美而健壯的龍首垂落,豎瞳凝望她。

“——”

魅女震撼當場,沒想到這尚未成年的小龍王竟然能爆發出如此龍威,駭得下意識倒退幾步。

珠珠卻終於滿意,走上前,拍了拍金龍的頭顱與龍吻。

龍首微微側頭,長長的龍須拂動,它鼻翼緩慢喘息噴出熱氣,都拂在她肩頸和前胸。

珠珠沒太在意。

她遠比這沒長成的幼龍更強大、更成熟,它的龍威在她麵前不會有任何意義。

她拍了它幾下,像誇獎安撫一個表現成績不錯的孩子,然後手就要收回來。

她的手還沒能收回來。

少年龍吻張開,輕輕含住她半隻手臂。

他低下頭,緩慢地、緩慢地,舔了舔她的手。

龍的腔口內,不知何時,逐漸炙熱變燙的涎水,宛若粘.稠的熔漿,一滴一滴,順著獠牙滴答落在她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