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打工人打工魂。(1 / 2)

懷風 夢溪石 9270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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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沒有時間多琢磨昨夜那個古怪的“夢”,他趕緊翻了下書,時間不夠就匆匆寫點大綱,然後洗漱之後去食堂吃個早飯,就得去教室帶孩子們早讀了。

剛出門他就遇到教數學的範老師,老頭兒六十出頭,本來應該退休了,因為這裡師資力量實在匱乏,不得不在這裡繼續頂著。

範老師是本地人,不用跟聞言一樣住在教師宿舍,但昨晚他加班批改作業,就在聞言隔壁的宿舍住了一晚——所謂的教師宿舍,其實就是幾間平房。

“小聞,都來一學期了,還不習慣啊?”範老師見了他,就笑眯眯打招呼。

聞言一頭霧水:“範老師,怎麼這麼說?”

範老師:“昨天夜裡我聽見你在外麵大叫來著。”

聞言:“啊?啊!”

前一個是疑惑,後一個詞是驚歎。

他突然想到英語課本上那潦草發泄的幾句話,心裡有了不祥的預感。

老頭兒還在絮叨:“哎,我也知道這地方留不住人,年輕人能堅持一個學期已經不容易了,不過以前更苦,幾年前這裡連路都沒有的,去小賣部還得走個幾裡路,現在村裡都有小超市了……”

聞言乾笑:“範老師,你是不是聽錯了,我昨晚趴桌子上睡到天亮,沒出去喊。”

“你聲音我還聽不出來?”範老師一臉你不用解釋了的表情。

聞言想到昨晚的經曆,有苦難言,隻得轉移話題搪塞過去。

早上他要上四節課,兩節語文兩節英語,學校老師少,他們幾個隻能連軸轉。

語文安排摸底考試還好說,教英語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幸好教的是小學生,照本宣科也能蒙混大半。

到了下午,聞言本來以為能休息一下,結果五年級那邊曆史老師家裡有事臨時趕回城裡,請了幾天假,聞言這個語文老師又得充當救火隊長,去教五年級的曆史。

一天下來,比狗還累。

聞言連晚飯都沒胃口吃,躺在宿舍床上,動都不想動。

他是老師,卻不是普通老師。

聞言是到鄉村來支教的。

跟富二代兼官二代沈魄不同,聞言出身很普通,就像這個國家千千萬萬普通青年一樣,沒有家世,沒有背景,智商中上,從小到大能升學順利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

唯一小小特殊的是,聞言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雙方很快再婚重組家庭,又有了新的結晶,聞言成為兩人都無法丟棄卻不太想親近的過去,父母也是普通人,雖然不至於棄養,但對他的感情肯定沒有對後來重組家庭的孩子那麼深。

聞言從小跟著外婆過,外婆去世的時候,他也讀大學了,足以自立。父母因為他成年了懂事了也從來不吵不鬨,也許出於一些愧疚,想跟聞言時不時聯絡感情,但過去的就是過去了,聞言麵對他們時,依舊是生疏有禮,很難再像小時候那樣生出親近的渴望。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聞言覺得自己智商情商還算正常,也沒有因為這點經曆就變成什麼憤世嫉俗的反社會人格,他的煩惱另有其因。

聞言大四那年,同學們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人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聞言原本也想考研,複習了一陣,覺得靜不下心,就開始找工作,但找來找去,又沒有合適的。

他天賦不算出眾,在學校裡也沒有什麼出色表現,平平無奇熬到畢業,跟百分之九十九的應屆畢業生一樣,用人單位憑什麼對他高看一籌呢?

果不其然,聞言碰了幾次壁,不由得有些灰心喪氣,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支教計劃。

去鄉村支教兩年,工資補貼都不高,但起碼有兩年經驗,回去之後各項政策都有優待,想考研也能加分,直接去應聘彆的單位,履曆上也光鮮好看,聞言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踏入社會跟各種人打交道,麵對疾風驟雨的準備,這個選擇是最適合他的。

沒有偉大的理想,隻有出於實際的考慮。

但來到鄉村之後沒多久,聞言開始有點後悔了。

毫無疑問,這裡很落後。

雖然幾年前通了公路,因為國家扶貧政策,這幾年各方麵生活也好了很多——據老範說,以前來支教的老師甚至沒有單獨的教師宿舍,得輪流在村民家留宿的。

現在有新的教室,校舍,學生們也有免費午餐,幾乎不再需要老師挨家挨戶勸說家長放孩子上學,許多村民也明白教育的重要性了。

除此之外,清新的空氣,物產豐饒的大山,靠山吃山,這裡永遠不缺山珍和野菌,許多聞言以前聽都沒聽過的植物,也能在村民們的手裡變成美味。

但還是艱苦。

觸目可及的貧瘠,一眼就能見底的枯燥,雖然有網絡,可網速慢,聞言想打個王者,也得開著流量,日複一日的生活就是上課,娛樂活動幾乎沒有,購物隻能在村裡唯一的小超市,再想買點彆的東西就得去鎮上,快遞也得去鎮上拿。

起初,聞言還興致勃勃,但當新鮮感褪去之後,屬於普通人的掙紮就開始浮現。

他覺得自己之前對這裡的思想準備太少了。

他以為自己也算個宅男,但對這種日複一日的單調枯燥還是有些難以忍受。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時,聞言會想,原先工作再難找,也是在城市裡,生活怎麼都比現在舒服很多吧?自己是不是吃錯藥,為什麼要一時衝動跑到這裡來?要是還在城市,他現在應該熬夜打幾局遊戲,美美點上一頓燒烤,或者跟同學朋友出去擼串了,而不是躺在冷硬的床板上聽蚊子唱歌,還經常能醒來看見不知名的大蟲子爬到蚊帳上。

聞言原來還設想得挺好:小鄉村安靜,他可以一邊支教一邊學習,兩年後回去考個研或公,還有政策有待加持,美滋滋。

來到這裡之後,他發現自己太天真了,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雖說是來當語文老師,可隨時隨地都要當全科老師臨時工的覺悟,彆說抽空複習了,他閒下來連手機都不想看,隻想對著天空發呆。

跟他同期過來的女生,熬不住跑了,寧可承擔違約的後果,也不想繼續呆在這裡,所以聞言就是那個在她走後擔起臨時英語老師的倒黴鬼。

每次空閒下來,聞言就莫名焦慮。

他怕自己白白浪費兩年光陰,如果沒有時間複習,兩年後想考什麼也考不了。

試想一下,同齡人在踏入社會兩年之後,已經積攢一定的經驗和資曆,而他相當於兩年後才剛開始,不管乾什麼,都比彆人落後兩年的進度。

這是一個隻能依靠自己的普通人的煩惱,踏出一步,又怕自己選錯了,想縮回去,又瞻前顧後,對聞言來說,人生隻有一次,沒有試錯的機會。

怎麼選,都有可能選錯,怎麼選,都可能留下遺憾。

這是“夢裡”那個沈魄永遠無法體會到的苦惱,像他那種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當然可以肆意揮霍自己的人生,反正走錯一萬步,也有無數人在後邊為他兜底。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自己真成了沈魄,肯定不會像他那樣不學無術,自己用沈魄的人生劇本,隨隨便便也能開出更好的人生吧。

那是聞言胡思亂想裡的最後一個念頭。

然後他就睡著了。

聞言發現自己的“夢”的確是有延續性的,他睜開眼睛時,又回到了三十年代文人墨客筆下的“東方小巴黎”。

這次他不是在舞廳抱著舞女,而是坐在桌邊,麵前放著一瓶威士忌。

還有,三個杯子。

“沈少怎麼走神了,是不是又看上什麼新美人了?怎麼,瑪麗失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