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尹澄的身影越靠越近時, 柱子和萬一洪儼然像被釘子釘住,站在原地神情怔愣,似乎失去了行動能力。
一旁的胡駿下意識回頭看了圈, 除了他們這波人, 其餘人都走到了場邊。他正納悶這女人找誰的,就見她已經停在了麵前,抬起手將水壺遞給了梁延商。
梁延商接過水壺的刹那,所有人的脖子以整齊劃一的角度扭了過去, 然後......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這種寂靜夾雜著震驚、不解、疑問、激動,各種神情彙聚在眾人臉上。簡而言之歸納成兩個字——複雜。
尹澄察覺到氣氛不對,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目光疑惑地看向梁延商。
似乎在一瞬之間,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梁延商身上,試圖從他那裡找到答案。
梁延商垂眸打開水壺, 介紹道:“尹澄。”
柱子多問了句:“我們學校的?”
梁延商掠了他一眼沒說話,胡駿笑道:“你是不是傻了?”
萬一洪的眼神卻仿佛粘在了尹澄身上, 看得她略感不自然。
胡駿為了緩解氣氛, 對尹澄解釋道:“彆見外,我們原來是北校區的。”
尹澄聽到“北校區”三個字後,神情滯了下, 打量了一番萬一洪和柱子。
柱子還算克製,跟她點了點頭:“你好, 我是張柱。”
萬一洪則情緒亢奮, 朝前一步讓尹澄看得清楚, 問道:“我以前經常到你們那棟樓,你還記得不?”
尹澄盯萬一洪仔細辨認了會,對這個人還真有點印象, 但具體的畫麵卻想不起來了。
“感覺應該見過。”
她隨口的一句話讓萬一洪頓時笑逐顏開,感慨道:“真沒想到啊,畢業這麼多年還能碰到麵。”
於是他提議找個地方大家聚一聚,他來做東。
梁延商將尹澄喊到一邊,對她說:“不想去也沒關係,我打發他們。”
尹澄側眸瞧了他們一眼,幾人對她回以笑容,還挺真誠。
“其實也沒關係,吃頓飯而已。”
梁延商聽她這麼說,走回那群人麵前。萬一洪提議尹澄跟他們車走,梁延商換完衣服直接到吃飯的地方彙合。梁延商沒點頭,丟下句:“你們先去,尹澄跟我車走。”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顯然沒打算把尹澄交給彆人,胡駿扯了下萬一洪:“我們先去訂位。”
於是幾人就先往外走了,邊走還邊回過頭來朝尹澄喊道:“待會見啊。”
尹澄對他們揮了揮手。
走到更衣室有段距離,這會球賽剛結束,大家都往男更衣間擠,球場已經沒有人了。梁延商沒把尹澄帶到亂哄哄的男更衣室那頭,也沒留她一個人在這乾等。而是帶著她來到場邊的衝涼棚,這裡倒是一個人都沒有。
淋浴頭在牆的背麵,梁延商將運動包交給尹澄,對她說:“我衝下,很快。”
尹澄接過包說道:“不急。”
一牆之隔,梁延商在衝澡,尹澄坐在藍色塑料椅上,他的運動包安靜地放在尹澄身邊。
說來也神奇,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聽梁延商洗澡的聲音了。不過上一次隔著客廳,她在另一個房間裡,倒也不覺得有什麼。
這次卻不一樣,清爽的沐浴露淡香飄散在空氣中,水落在皮膚上的聲音清晰可聞,讓人耳廓發燙。
她的餘光甚至能瞥見泡沫被水流衝進了排水孔裡,所有的感官被無限放大,以至於當水流的聲音戛然而止時,她心跳莫名加快。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了過來,尹澄的眼神沒再亂飄,目光筆直地盯著麵前斑駁晃動的樹影。
直到麵前的人影覆蓋了那些斑駁,尹澄抬起視線的時候,梁延商俯下身來,他換上了乾淨簡約的淺色衛衣,微濕的短發立在頭頂,好聞的味道縈繞在尹澄的鼻息間。他的眼神清澈柔和,出聲道:“我要是不約你,你是不是不會主動聯係我?”
尹澄抬眸望著他,他半彎著腰,身影將她籠罩,清冽的男性氣息包裹而來,尹澄不禁抿了下唇。
她無法正常回答他的問題,目光總是不自覺落在他鬢角處一滴晶瑩的水珠上,這滴水珠正在以緩慢的速度向下流淌,很......誘人。
梁延商順手提起放在她旁邊的運動包直起身子,聲音裡勾著一絲笑:“我隨便問問,你臉紅什麼?”
“......天熱。”
今天梁延商沒有開那輛霸氣的越野車,而是開了輛AMG GT。
尹澄上了車後,梁延商問她:“如果沒碰見他們,你打算吃什麼?”
“火鍋吧,不過隨便,都可以。”
於是梁延商撥通了萬一洪的電話:“到了嗎?”
萬一洪的聲音外放出來:“在停車。”
“換家火鍋店。”
電話掛斷後,尹澄說道:“不用那麼麻煩,而且你剛才問的是如果就我們兩人的情況下。”
“委屈什麼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胃。”
顯然他很清楚直接問尹澄,她會客隨主便,所以他換了種問法。
雖然尹澄覺得這樣也太興師動眾了,完全沒必要,但是萬一洪剛才答應得爽快,一群人已經前往另一個地點集合了。
等紅燈的時候,梁延商側過頭來看向尹澄,她今天把頭發綁了上去,露出優美的頸部線條,賞心悅目。
尹澄察覺到他的視線,問了句:“你是北校區的?”
梁延商收回視線,綠燈亮起,他踩下油門“嗯”了聲,尹澄便沒再說話了。
......
育中是市裡數一數二的中學,但北校區和南校區的生源差彆很大。南校區都是本市尖子生按分數擇優,常年來學霸雲集,升學率很高,之後才有了北校區。
有錢人家的小孩成績上不了南校區,又衝著育中的名氣,想方設法把小孩送進北校區。久而久之北校區就成了富二代聚集地。
尹澄高中時期,北校區的土地被征用修建地鐵。新的教學用地坐落在南校區附近,在此之前北校區在讀生需要在南校區過渡。
南校區教職工將教學樓劃分出來,學校突然多了幾百號人,有一半都是混日子的紈絝子弟,整天在校園裡晃蕩,沒事找事。南校區的學霸們自然瞧不上他們,就連老師們都膈應。福利沒有北校區老師好,帶的班要比北校區老師多,還要同待一個屋簷下瓜分資源。
矛盾日趨激化,學校爆發了育中建校以來規模最大的□□。起因就是南、北校區的學生因為一塊籃球場地使用權引起的衝突。
校領導高度重視,幸虧當時網絡沒有那麼發達事情被壓了下來。荒唐的是,帶頭起衝突的是南校區學生會主席,這個男生在事後被罷免。
兩個校區領導連夜協商,為了更好地促進兩方學生和平共處,不能把南校區和北校區劃分得那麼清楚,激化學生之間的矛盾,排斥異己。所以臨時決定兩個校區啟用同一批學生代表和乾事。合並教學期間,師資進行輪換。
尹澄便是在那個風口浪尖上被校領導推上學生代表的位置,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學宣部長,各項組織能力得到校方認可,被臨時任命。
在尹澄正式上任前,北校區部分學生私下集結,有人破口大罵,有人摔桌踢凳以示不滿。
大意是雙方都鬨事了,校方卻選擇了一個南校區的人來代表他們,著實咽不下這口氣,並商量要在周一校大會上讓新上任的學生代表哭著下場。
當這個穿著整潔的校服,梳著馬尾,皮膚冷白的女生走上台時,操場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肅靜。
尹澄手握話筒,從容不迫地看著上千號師生,清冷的身姿融進朝起的晨暈中。
有那麼一瞬間,絕大多數同學都猶豫了。並不單是這個女生讓人眼前一亮的樣貌,更多的是,她身上有種無法侵犯的氣場,就藏在纖細的身軀裡,迎上每一個不懷好意的眼神,再穩穩地回以一個毫無設防的微笑。
那天,尹澄將早已爛熟於心的發言稿透過擴音器傳到操場的每一個角落,她的聲音像風鈴驅散了夏日的炎熱,讓北校區原本蠢蠢欲動的學生遲疑、觀望,一時間不太忍心弄臟主席台上女生純白的校服襯衫。
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改變主意,總有頭鐵的熱血青年衝上前,掏出從家帶來的西紅柿對準主席台上的女生以表憤慨。
西紅柿像一顆飛彈進入尹澄的餘光,砸在她的左肩瞬間爛成一灘泥,紅色的汁水順著肩膀流到胸口,印染了潔白的襯衫,全校嘩然。
那一幕對任何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來說都是難堪至極的場麵。
北校區那些人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羞辱這個學生代表,讓她自動退位,順便讓校領導和南校區的人都下不來台。真追究起來,西紅柿砸不傷人,頂多背個處分,不至於鬨太大。
意外的是,尹澄沒有逃走,也沒有中止發言跑去處理狼狽不堪的自己。她僅僅眨了下眼便再次拿起話筒繼續未完的發言稿,沒有表現出絲毫慌張和失態。
北校區的學生情緒被調動起來,混亂中第二人朝尹澄扔去西紅柿。當所有人都認為這個不受歡迎的姑娘會再次遭殃時,台上的女生突然毫無征兆地朝前邁了一步抬起手接住了那枚西紅柿。
隨後她掂了掂手中的西紅柿高舉過頭看著北校區烏泱泱的人群,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感謝大家體諒我站在烈日下發言,特地為我送來果蔬消暑,很抱歉第一個沒接到讓大家擔心了,還有要送禮的嗎?”
一句話問得操場鴉雀無聲。
其實所有人都清楚不管什麼原因對校方的決定不滿,發泄在一個女生身上都有失公允,隻是憤怒讓這群處在青春期的熱血青年們變得衝動和不計後果。
明明一個瘦小的女生,明明應該手無縛雞之力,然而她的眼神卻猶如巴掌狠狠煽在那些對她不懷好意的男生臉上,喚醒了他們的良知。很多人開始心虛,漸漸收回蠢蠢欲動的手。
她到底還是把那場演講進行完畢,沒有人知道這個姑娘在離場後有沒有委屈地大哭一場,隻知道北校區放出的狂話“讓她哭著離場”這件事最終沒人做到。尹澄步履從容、身姿挺立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沒有掉一滴淚,為整個南校區掙回了主場。
誰能想到多年後,她會和一幫北校區的人坐在一個桌子上,隻能說,世事無常。
尹澄和梁延商走進包間的時候,剛才那幾個人已經到了。
他們當中唯一的姑娘是喬子暉帶來的,人稱喵妹,二十剛出頭的年紀,是個小網紅,打扮得時髦。
要去人均幾千的食鮨是她提出來的,本來幾個男人還挺遷就她。結果到了食鮨門口,梁延商一個電話,他們車子都停好了,二話不說,直接換了地方。
喵妹哪裡見過這些平日裡說一不二的款爺們為了請個女人吃飯,如此大費周章,不禁對尹澄多了幾分好奇。以至於,尹澄跟著梁延商走進包間時,喵妹的眼神始終落在尹澄身上,明目張膽地打量著她。
同為女人,尹澄自然能察覺到一個空間裡的另一個女人不太友善的小心思,她坐下身後掠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萬一洪很熱情,讓尹澄先點菜。推脫了兩下後,尹澄也不矯情,點完後就將菜單遞給梁延商,梁延商掃了眼菜單又遞給了彆人。
服務員將菜陸續端進包間,梁延商盯豬腦花瞥了下,遞給萬一洪一個眼神,萬一洪秒懂,伸手就將腦花拿了起來。
坐在旁邊的喵妹不樂意了,嚷道:“才開吃你就下腦花,讓彆人怎麼吃嘛,誰點的啊?”
尹澄徐徐出聲道:“我。”
喵妹抬眼看向尹澄,語氣嬌嗔裡帶著點故意針對的意思:“那東西看著就可怕,你能不能最後再吃。”
尹澄吃不吃的也無所謂,倒是梁延商絲毫不慣著這位小公舉,掀起眼簾,不鹹不淡地說:“可怕什麼?吃你腦子了?”
喵妹被懟得一時間有些愣住,她跟喬子暉出來的時候見過幾次梁延商。挺好說話的一個人,從來不會跟女人計較,何時用這種語氣同她講過話。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另一旁的柱子插道:“小喵啊,你知道你為什麼書讀不好嗎?就是腦花吃少了,人家為什麼能保送名牌大學,這就是吃腦補腦的結果。”
雖然張柱是笑著說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在偏袒誰。
喵妹頓時有些委屈,看向喬子暉,喬子暉雖說不認識尹澄,但了解兄弟們。喵妹是驕縱了些,有時候作天作地,但兄弟們看在他的麵子上,再怎麼也不會對他的人指手畫腳。
特彆是梁延商,喬子暉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維護一個女人。他不禁高看了尹澄一眼,端起酒杯沒說話。
喵妹見喬子暉無動於衷,立馬急了眼,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抱胸,氣鼓鼓的樣子。
萬一洪拿著腦花唇角微斜,喊道:“服務員。”
門口的服務員走了進來,萬一洪將腦花遞給他。
“在旁邊單獨開個包間,給我上個鍋底燙腦花。”
服務員有些為難道:“包間是有低消的,就燙個腦花,這也......”
萬一洪眼神輕輕一瞥,那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老子有錢,任性。
服務員當即心領神會,拿著腦花就去安排了。
喵妹被麵前男人一係列的操作驚到了,她回過神仔仔細細瞧了遍尹澄。要說這個女人,談不上多時尚,穿的簡潔但有質感。
和喵妹的精致全妝相比,尹澄就打了個底。隻是天生濃顏係的長相,即便沒有刻意修飾,優越的骨相依然讓她的美貌極具存在感。
不過在坐的都是百花叢中過的主,再漂亮的姑娘也見得多了,沒見他們對哪個女人這麼照顧。
喵妹忍不住問了句:“你們上學時就認識了?”
萬一洪指著張柱對喵妹說:“我和柱子高中那會還為尹會長打過架。”
說罷看向尹澄:“你不知道吧?”
尹澄怎麼可能知道,她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
“為什麼要為我打架?”她覺得莫名其妙。
看見她驚訝的表情,張柱和萬一洪都笑了,笑得頗感無奈。
這事還要從西紅柿事件講起。
當年帶頭扔西紅柿的人叫二毛,頭發比三毛還稀疏故此得名。二毛扔完西紅柿後就神隱在人群中。他長得瘦弱不易被發現。事件發生後有校領導介入調查,也沒能把二毛揪出來。
當天傍晚,晚自習的都回了班,校園裡陷入一片寂靜,路燈陸續亮了起來,一群男生推推搡搡地從操場翻了出來。
剛哄鬨進甬道,一顆西紅柿不偏不倚的在二毛的衣服上炸開,汁水四濺。
眾人抬眼望去,尹澄靠在甬道方柱上的身影緩緩立起,聲音平鋪直敘地響起:“家裡人從小就囑咐我,廉者不受嗟來之食,這東西我得還給你。”
她說得真誠且坦蕩,仿佛真的隻是來還西紅柿,而非“羞辱”,對方沒接住,她也無可奈何。
丟下這句話,她處之泰然地轉身離開,全然不顧麵前劍拔弩張的氣氛。那幫男生還真被她的氣場唬住了,沒有一個人追上去找她麻煩。
這件事湊巧被在二樓拐角偷摸抽煙的萬一洪他們撞見,三人當中,除了胡駿當時有個小女友,萬一洪和柱子都對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好學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為了女神花落誰家這個問題,萬一洪和柱子動過真怒。最後誰都不服誰,兩人打得難舍難分,均掛了彩,鬨到了家長那。
兩家人認識多年,看著小孩從小玩到大,關係一直不錯。誰能想到小時候在一起玩都沒打過架,上了高中都是大小夥子了還能打成這樣,匪夷所思。
問兩人因為什麼事打架,他們倒十分默契,絕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