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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都靈,十一月末,鬼冷鬼冷。

B類電影節裡最負盛名的都靈國際電影節正在此舉辦,但連日雨夾雪,以至於紅毯也並沒有給這座意大利第三大工業城市增添多少人氣。

走紅毯前,應隱幻想了很多,腦子裡全是前輩們在戛納紅毯上的爭奇鬥豔。有關如何在紅毯上逗留超過兩分鐘的方案,她也很聰明地推演了五六條。哎呀,為了熱度,不丟人。何況《漂花》還入圍了國際長片競賽單元,是最佳影片的有力角逐者,所以,她是帶著作品來的,跟“毯星”不同。

但是上了紅毯,應隱才知不是那麼回事。首先是都靈的關注度沒那麼大,其次是來這兒的多半是獨立製片,沒什麼大腕兒。所謂紅毯,還真是字麵意義:一張紅豔豔的毯子鋪上十幾米,沒什麼氣派的。她登上去,亮相,閃光燈劈裡啪啦一陣,在背景板上龍飛鳳舞簽下練了一千遍的簽名,下台完事。

但這到底是她第一次走紅毯,而且還是國際舞台,多麼一鳴驚人。以至於下了台,應帆給她裹羽絨服時,她熱血沸騰地說:“我不冷,媽媽,你摸。”

應帆握住了她的手。她十七歲的女兒的手果然很熱。

應帆搖一搖頭:“感冒了有你難受的。”

《漂花》征戰都靈電影節一事,在新浪和騰訊微博上都沒有一點水花,因為星鑽之夜剛剛落幕,大花前輩們剛在台上上演了翻白眼、抱團、黑臉、慈善募捐一毛不拔等等精彩戲份,所有流量都被此吸走了。

應隱在兩個微博的賬號上都po了自拍,說都靈好冷,但是電影盛會讓人心緒澎湃。

她有好審美,不怎麼堆砌,紅毯戰袍是一條淡色的抹胸裹身長裙,時下流行的全包眼線,眼妝層疊,但因為人太嫩,太通透,因此妝麵看著一點也不臟,有天鵝初亮相的傲氣。

照片一發,粉絲說隱隱好美呀,應隱孜孜不倦地互動了快一百條,直到晚宴正式開始。

她的經紀人由母親應帆暫代,負責鞍前馬後的則是執行經紀麥安言。

雖然國家舉辦的奧運會驚豔世界,華語電影在藝術類電影節上也斬獲頗豐,但《漂花》劇組全員新人,在social時刻隻有彆人說話他們點頭的份。縱使如此,麥安言仍很有手腕,豁得出去,帶著應隱像花蝴蝶一樣上下翩躚社交,名片似撲克般飛出去。

“你發這麼多名片有什麼用?”應隱問,“他們又不可能找我演主角。張乘晚都隻能出去鑲邊呢。”

“發了又不吃虧的咯,印名片又不花我的錢。”

應隱剛出道,沒見過很多世麵,但已然為麥安言的做事哲學折服。他是那種在張乘晚的新片發布會采訪中,會安插收買娛記問“你覺得應隱怎麼樣?”的人。就硬蹭。事後發通稿,親手擬標題:【“內地隻有應隱算得上是我未來對手!”張乘晚嗆酸娛記,直言危機感強烈】

對此,應隱既覺忐忑,又覺羞赧,更覺肅然起敬。應帆說麥安言一定會成功,因而漸漸心甘情願地將經紀人權利一點一點讓渡給他,唯有一點再三交代:他需保護好她。

這圈子太烏煙瘴氣,遠超圈外人最竭儘全力的想象。

麥安言比應隱年長數歲,對應帆的交代,他拍胸脯誇海口,並表示義不容辭。

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豈是那麼好管控的,她有手有腳有一顆興致勃勃的心,誰也不能阻止她乾出從晚宴上偷偷溜走的事。

都靈真是鬼冷鬼冷的。

應隱的英語隻有高考102分的水平,至於意大利語,所會的當然為零。她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出了電影節設宴的酒店會場,她敢去遊蕩的區域也很有限。聞到一陣香氣時,裹足躊躇的少女心裡想,好吧,那就走到這家甜品店的窗口為止。

路邊積雪未化,街道上濕漉漉的,倒映著裝飾有聖誕結和彩燈的櫥窗,兩側乳白色的大理石建築在燈光下顯得巍峨而冷峻。

那濃鬱甜香飄出的地方並不遙遠,她一路記著建築物標識,裹緊了羽絨服。

近了。

翕動鼻翼時,大腦已經為這甜味而愉快起來。及至走到窗口前十數米時,她腳步輕快起來。

雖然不過晚上八點多光景,但因為天氣見鬼,街上行人並不多。雖然意大利深受中國東南沿海偷渡客的歡迎,但都靈並不在此行列,它也不是旅遊城市,因此這裡的東亞麵孔實在很少——

忽然見到,便如這冬日空氣般,鮮明而冷冽。

他穿一身黑色的大衣,衣料筆挺,一眼便知質地考究。戴著羊皮手套的右手指尖上,夾著一支燃至一半的煙。與他相對而站的是一個典型意大利麵孔的青年,從兩人鬆弛的姿態看,應當是朋友。

應隱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順著臨街的玻璃窗望進去時,心裡遺憾地想,原來不是甜品店,是酒館啊。更遺憾的事情是,她看得太入神,冷不丁高跟鞋一滑,整個人一個趔趄,結結實實地摔倒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沉悶。驚呼一聲,響亮。

商邵從跟朋友聊天的專注中回過神來時,已然來不及,所能看到的,隻有她摔坐在路麵上的茫然。

他抄在大衣口袋裡的手伸了出來,微微俯身,說了一串英文。應隱沒聽懂,仰著臉,更茫然,凍得蒼白的臉上紅撲撲的。

商邵便問:“中國人?”

應隱點點頭。

商邵便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攙起,繼而說:“抱歉,你摔得太快,沒來得及扶住你。”

應隱:“……”

她還能說什麼?隻好低著頭,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裙,一邊語無倫次:“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沒想到地這麼滑……”

真的,路上結了冰,很滑,而她的羊皮底鞋跟有足足十五厘米高 ,光防水台就厚達三厘米。她一雙腳在寒風裡早就僵硬,已不能駕馭這種美貌刑器。

商邵略勾了下唇。察覺到了她臉上和肢體中撲麵而出的窘迫感,他沒再說話,隻是等她自己平複心情。

應隱深深的吸了口氣,雙手交互拂著掌心。擦破了,火辣辣的口子。好疼,但不能哭。噘一點唇,委屈又忍耐。

“你朋友在裡麵等你?”商邵注意到她羽絨服下的裹身裙,和她全副武裝的妝容。這家酒館很有名,想來她是來約會的。便指路道:“前麵那間百貨商店有洗手間,你可以去那邊整理自己。”

應隱暈暈乎乎的,耳朵熱得生疼,也沒聽進去他說了什麼,點一點頭,順著他指的方向便往前走。

走了一小截,回過神來想起什麼,匆匆往回。之男人身邊,她站定,氣喘籲籲:“你……”

商邵一支煙剛抽完,在道旁垃圾桶上撚滅後,淡漠自然地問:“找不到路?”

應隱劇烈搖頭,吞咽一下,很難以啟齒。

“你不要發微博。”她小聲說。

“什麼?”商邵沒聽懂。

“你不要把遇到我的事發微博。”第二次就顯得好出口很多。應隱認真而底氣很足地說。

商邵不玩這個,但他的目光在應隱臉上暫停片刻,又那麼不經意地移向一個街區之外、電影博物館所在的地標建築都靈塔。

如此短短兩秒,他心裡已經有了判斷,卻仍不動聲色地問:“為什麼?”

“因為很丟臉,粉絲會笑我的。”應隱絲毫不懷疑自己的知名度。

當了明星,總會對自己的知名度有誤判。畢竟日日都被前簇後擁眾星拱月的,點開那些門戶網站,又到處都是她們的寫真——她很難不認為自己家喻戶曉。何況她還有了一部自己主演的電影(未上映)呢!

“你彆爆料,我送你一張簽名。”應隱想了想,判斷道:“你也是來參加電影節的,是嗎?是記者?”

商邵略過了她的問題,轉向他朋友,用法語附耳道:“幫我查一下這次都靈電影節的中國入圍影片。”

雖然對他棄用英語轉用法語的行為一頭霧水,但作為一個忠誠合格的朋友,意大利人還是很快查到了報道。

商邵垂眸掃了一眼,轉向應隱時,十分淡然地說:“應小姐既然是明星,又怎麼會自己一個人出來逛街?”

就說!

應隱底氣火焰十丈高。看看看,他果然認識她!人怕出名豬怕壯,這麼有名,真是甜蜜的負擔。

她戴上羽絨服的兜帽,站近了些壓低聲音說:“我是來買甜品的,買完甜品就回去。”

“這裡?”

商邵先是怔了一下,隨後了然。

確實,任誰也無法忽視這裡的牛乳、奶油與砂糖的香氣。

“我不知道這裡是酒吧。”應隱局促了一下,“算了,我要回去了,記得,不要亂寫哦。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讓經紀人聯係你,給你送簽名和寫真。”她很當真,“一言為定。”

男人臉上神情始終很淡,聽到這裡時,終於忍不住失笑了一下。

他笑起來很有味道,衝淡了不笑時的冷冽和沉穩。

“這裡的確有整個都靈最好的焦糖烤布蕾。”他說,“你不介意的話,不妨稍等我幾分鐘。”

玻璃門被推開時,發出清脆的鈴鐺聲。酒館裡的燈光像琥珀酒體,讓整個畫麵看著十分溫暖。

應隱目送著他走進裡麵,過了幾分鐘,再度出來時,他手裡提了一枚打包好的紙盒,紅色絲帶蝴蝶結,很應聖誕的景。

“希望你回到酒店時,它還熱著。”商邵把盒子遞給她。

“你乾嘛不請我進去吃。”應隱問。

她埋怨人有股理所當然的感覺,仿佛天下道理都站在她這一邊。不過,並不讓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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