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藺雨舟去洗漱,出來時候李斯琳已經盤腿坐好。他學她的動作盤腿,因為身體並不如她柔軟,看起來像在敷衍。他一心想讓自己“專業”一點,用了很久擺弄自己的腿腳。
“打坐,打坐。重要的是坐。”李斯琳閉著眼睛說。
“不是說手心腳心朝上,吸收天地日月的精華嗎?”藺雨舟想起在姐姐工作的瑜伽館裡偶爾聽到的話,跟李斯琳探討。誰知李斯琳哧一聲,扭過頭看他。
剛剛洗漱過的他,麵目清澈透亮,不帶一點油光,隱隱的青色須印又帶給他許多英朗。昔日的少年已經拔節生長。李斯琳以她“閱人能力”曾總結,藺雨舟的少年時代結束的比彆人晚,他的情感狀態和心理狀態,一直在她離開前都停留在少年時期。現在呢?如果他的少年時代已經結束,為什麼他的臉頰還會因為她的注視而泛紅呢?
“那我閉眼睛就行?”藺雨舟說。
“摘掉眼鏡。”
“哦。”
他將眼鏡放到茶幾上,鏡片被陽光穿透,將一道溫柔的光投射到桌麵上。眼睛微閉,嘴唇緊張地抿著。身邊很久沒有響動,甚至空氣都不曾流動,他心裡緊張,輕聲問她:“接下來呢?”
“放空。”李斯琳聲音很小,像怕驚擾到他。她從來都怕驚擾他,從來都小心翼翼。哪怕在時過境遷的此刻,仍擔憂自己的吵鬨將他的平靜打破,或為他帶去什麼樣的不便訴說的苦惱。
在國外的大部分時候她是一個人。
倫敦的雨霧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當她於清晨推開窗,看到外麵霧蒙蒙的世界,雨絲落在肌膚上,像一把無形的刀在切割夜晚留在她肌膚上的溫暖。這樣的時候她會喝熱氣騰騰的錫蘭紅茶,然後坐在窗前打坐。她打坐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起初是去印度同學宿舍看到他們這樣覺得好玩於是自己嘗試。
是在那樣的一天裡,她喝了一杯紅茶後,坐在那裡。細雨聲將她帶回清大的秋天。銀樹葉在日頭下閃著光,到處都是同學們的笑聲。秋日溫暖的陽光將每個人的笑臉映襯得更加燦爛,她跟朋友扔銀杏樹葉玩,旁邊甬道上停放的自行車裡裝了幾本厚厚的書。
直到那一天,李斯琳意識到原來這樣放空,是可以把她帶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的。
2023年1月14日,白天氣溫在0度左右,正午的陽光很溫暖,是李斯琳打坐生涯中少見的晴天。身邊的藺雨舟在小心翼翼的呼吸,她怕驚擾他,他亦不想驚擾她。在這片刻的安寧裡,李斯琳幾乎遙想了學生時代每一個能記得的晴天。
睜開眼時她問藺雨舟:“你剛剛打坐的時候在想什麼?”
藺雨舟仔細回憶,起初他有說不出的不自在,因為李斯琳的香氣將他整個人包圍,他因為怕自己的呼吸聲不禮貌而竭力屏息。再後來,他有大腦缺氧的感覺,他好像快要睡著了,但門口爬著一隻蟑螂。
藺雨舟略過自己不敢呼吸的片段,從這隻蟑螂開始說:“大概是2020年夏天,你家進門的地方有一隻蟑螂。之前都沒有蟑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了。我把門口的地墊都掀開了,鞋櫃也打開了,找到了其它幾隻蟑螂。”
“我意識到你的家被蟑螂攻占了,所以跑出去買了很多蟑螂藥,投放在各個地方,每次出入都踮著腳避開。我還自學了除蟑技術。”
那真是很狼狽,藺雨舟給李斯琳形容當時的自己,每天戴著手套清理蟑螂屍體,那場戰鬥持續了半個多月。
“你勝利了。”李斯琳說。
“對。”
“謝謝你保衛了我的家園。”她笑道。
“李斯琳。”
“你為什麼不叫我學姐呢?”
“因為你不是我學姐了。”
“一日學姐,終身學姐。你自己說過的。”李斯琳沒將他當時的話說完整:我對您沒有跨越同學情的情誼,一日學姐終身學姐,我會像尊重學姐一樣永遠尊重您。那時他用了“您”。他的拒絕很謙卑,他越謙卑,她越覺得無處遁形。“這樣吧。”李斯琳繼續說:“那就不叫學姐,叫我李姐。顯得我輩份高,我喜歡聽。我現在就愛當長輩。”
“對不起...”藺雨舟開口說話,卻被李斯琳打斷:“嗨!你彆這樣,不喜歡一個人是犯了什麼天條嗎?你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嗎?你要對每一個喜歡過你但你不喜歡的人說對不起嗎?沒事的,藺雨舟,你從來都沒做錯什麼。你不必為此感到抱歉。”
“都過去了。”李斯琳學藺雨舟的口吻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