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顯然不是談話的好時機,尤其是在肉包子麵前,否則會有“肉包子打狗”的感覺。大口啃包子,湯汁流出來,彆管餐桌如何安靜,這包子自有它的熱鬨。帶著清大食堂的煙火氣的那種熱鬨。
李斯琳第一次吃清大食堂的肉包子,是跟爸爸一起。那時她六歲。爸爸的朋友在清大工作,請他們吃清大二食堂。食堂裡人來人往,大學生們都抱著厚厚的書,他們旁邊那桌的學生在爭吵“等效原理”,其中一個人說:理論就是用來推翻的!那股子萬丈豪情讓六歲的李斯琳忘了嚼東西,大眼睛睜著看熱鬨,心裡猜測下一秒他們會不會把餐盤扔出去。
爸爸李潤凱問李斯琳:“好玩嗎?”
“好玩。”
“那你以後也來這裡讀書好不好?”
“好啊。”
李斯琳隨口應下,那以後彆人問她長大想做什麼?她說去清大讀書,在食堂吃包子跟人吵架。她從小野蠻生長,父母離婚後自由度愈發高。喜歡什麼就做什麼,學習成績卻始終遙遙領先。後來她如願吃了四年清大的包子。在國外的時候,也嘗試自己做。讓留校的同學找食堂師傅套近乎學大包子的做法,自己對著學,但就是沒有這個味道。大概是少了一點煙火氣。
藺雨舟帶回來的包子是熱的,李斯琳吃完一個才問他:“從學校到家,包子竟然沒涼?”
藺雨舟就指指胸口:他放在羽絨服裡捂著帶回來的。他個人覺得包子涼了再加熱,味道會減一半。
李斯琳站起來身子探過去揪起他前襟聞了聞,果真有包子味兒。她隔桌聞的時候,發絲擦到藺雨舟下巴。他微微後仰身體,拿著筷子的手攥起放在桌上,一動不動,僵在那裡。
“待會兒脫了吧!我剛好要洗衣服,一起洗。”李斯琳坐回去的時候說,抬頭看到藺雨舟的臉,層林儘染似的壯觀的紅。藺雨舟臉紅,因為她突然離他近,也因為她提議的一起洗衣服,好像打破了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衣服攪在一起帶給人很多遐想。
李斯琳歎了口氣:“藺雨舟。”
“嗯?”
“你總是臉紅。”
“我儘量控製。”
“怎麼控製?”
“我不知道。”
“你談個戀愛吧。”李斯琳說:“真正談一次戀愛,跟喜歡的人有親密的接觸,擁抱親吻之類,慢慢你就不會臉紅了。臉紅,是因為你經曆少。”
“是嗎?”藺雨舟看著她:“你呢?你現在不會臉紅了嗎?”
“不會了。”李斯琳說:“我談過很多次戀愛,已經過了為誰臉紅的階段了。”
李斯琳最後一次臉紅的異性是藺雨舟。第一次見他那天,她坐在他自行車後座上,那天天氣晴朗,陽光不燥,微風吹動他的衣裳,擦到她臉頰。難以察覺的熱意從心口蔓延至臉上,她用了很久才壓下那久違的波瀾。那以後的每一次見麵,他從宿舍樓裡跑出來,又或者騎著車從她麵前經過,她都會如此。
“衛生間的花是學校商店裡的阿姨讓我買的。她說是昨天剩下的,賣不出去也該扔了。一塊錢一朵。”藺雨舟忽然說道。原本要跟他談談的李斯琳聽到這句,就放下心來:“我還以為你因為曾經拒絕過我內疚,又因為這幾年我沒給你漲過房租而覺得愧對我,所以想儘辦法跟我示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你怕彆人跟你示好麼?”
“我怕你跟我示好。”
李斯琳吃過早飯主動打掃了餐桌。她發現藺雨舟擬的租房協議沒有任何作用,他們已經不按照協議來了。比如現在,按照協議規定,這一天該藺雨舟打掃,但李斯琳前麵懶惰了幾天他就打掃了幾天,他自己都沒有遵守協議。李斯琳被藺雨舟感染,覺得在“同居”過程中這種不計較得失不衡量利弊的方式很好,兩個人都很自在。
藺雨舟是有他自己的處事哲學的。儘管他對情感愚鈍,但待人真誠良善。以他這個個體開始輻射,導致他結交的不多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包括李斯琳。
她清理完餐桌主動打掃房間,藺雨舟要幫忙,被她一把推到沙發上:“給我坐著。”藺雨舟整個人在沙發上回彈幾次,才算坐穩。因為有藺雨舟在前打樣,李斯琳照葫蘆畫瓢,也學他蹲下身體掏沙發下的灰塵。換藺雨舟低頭看她,頭發挽成丸子頭,有碎發落在光潔的後頸。耳洞裡插著一根細細的銀耳釘,周圍的皮肉微微紅了。
“你耳朵過敏了。”藺雨舟說。
“我知道,早上起來就有點癢。可能是這根新耳釘的材質問題。但我沒有消毒碘伏了。”
“我去買。”
“不用。”
李斯琳說不用,藺雨舟卻已經站起來穿好衣服走出去了。藺雨舟真的是一個非常勤勞的人,以李斯琳對男人的了解,她說不用,個彆前任會說好的,好一點的會在網上下單。藺雨舟跟她沒有親密關係,但他穿上衣服就走了。不到十分鐘,他就拎著小袋子跑回來,接過她的拖把,讓她去處理耳朵。
“我媽年輕時戴銀飾也會過敏。我記得有一次她整個耳垂都紅腫了,她一直在抓。”藺雨舟少年時父母因為災難雙雙離世,他有時會在夢裡回憶從前的日子,覺得徹底遺忘代表一種背叛。
李斯琳聽到他提起母親,就抬起頭看他。藺雨舟因為失去父母遭受巨大的心靈創傷,但他幾乎從不主動說起。李斯琳從前跟隨顧峻川和藺雨落去過他身在綠春的家,得以窺見他從前的生活,亦能想象他的痛苦。
她嘶一聲,抱怨道:“我看不到。你有處理經驗嗎?”
“有。”
“那請你幫我好嗎?”
李斯琳將棉簽放下,坐直身體等藺雨舟來。這種行為像一種情感代償,她希望能給藺雨舟帶來一點安慰。
藺雨舟先去洗手,然後坐在她旁邊搓手。
“怎麼?”
“有點涼。”
“沒事的。”
李斯琳微微偏過頭去,察覺藺雨舟冰涼的指尖觸在她耳垂上,輕輕擰銀耳釘的扣子取下來,再用棉簽擦拭。他好像怕弄疼她,甚至沒有用什麼力氣。李斯琳覺得溫暖。